第 89 章
修罗镜中，凶神恶煞的修罗使者摇身一变，居然变成了一个软骨柔香的美男子。
此人骨相偏柔，身高体型都与之前的魁梧男子天差地别。
修罗使者笑得也是柔和，对扶羽拱了下手笑道，“我是之前那人的弟弟，白姑娘还想入镜吗？”
扶羽微微失神，差点崩不住自己的表情。
兄弟俩就差这么多吗？
她也见了礼，“有劳仙使，我想入镜。”
修罗使者一侧身，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审判之剑已然不在修罗镜，如今修罗镜亦没有关闭，姑娘随时都可进去。”
扶羽点点头，向他道谢，只是心里却升起一抹怪异感。
修罗使者是一个家族吗？
会不会下次她再来时，又变成另一个人了？
收敛了思绪，扶羽入镜。
修罗镜每次进入都有不一样的变化，上次刚进去就碰到了树妖，可是这次扶羽进来却是安然无恙。
修罗镜中的景象千万年来不曾变化，没有白昼之分，仍然是丛林茂密，远山朦胧。
扶羽旋首，分别向四面望了一会儿。
上一次她们走的东面，直到洞穴，看到吸灵石，然后又回到开始。
她低低沉思，虽然修罗镜是一个圆形，不论从哪一面走都会达洞穴，但中途的际遇应该大不相同。
如今能再回来，扶羽想走另一条不同的路。
她不犹豫，向北面转身。
这一面，他们从没有走过。
北面先是一片荒原，无山无树无溪，所以当初大家都没有选择这里。
扶羽走了一会儿，走到荒芜之地，前面是一片杏花林。
三月杏花微雨，扶羽走进白色杏林时，这一片的天空蒙蒙地下起了细雨。
扶羽没有带伞，只能任由细雨打在身上，她一步步向杏林走去。
杏树不高，枝丫分散，稀稀松松地向着四面八方伸展。枝丫上的杏花淡而小，并不张扬。一眼望去，黑褐色的枝丫远盖过白色的杏花。
微雨打在杏林，仿佛被朦胧的雾霭笼罩，杏叶滴答着细细的雨，滋润光亮。
扶羽走了一会儿，杏林上空一个庞然大物飞过，瞬间笼罩了阴霾。她刚要抬头，眼前飘过一片五彩翎羽。
翎羽仿佛树叶般从细雨中飘摇而落，扶羽张开手，正好落在她的手心。
眼睫被雨水打湿，扶羽眼尾微红。
她快速抬头望去，那个庞然大物正飞过杏林。
她脑海中闪过一万年前的那段记忆，白色羽服的少女，坐在玲珑翼的身上，翱翔在杏林上空。
那时的玲珑翼五彩斑斓，不管飞到哪里，它都是最耀眼地存在。它在天上快乐地叫，扶羽在它身上笑。在那段烟雨朦胧的岁月中，伴着她的，就只有玲珑翼。
扶羽跑了几步，干涩的声音从她的喉间艰难地发出，“玲珑翼”
上空的玲珑翼果然停在了一棵杏树上，透红的眼转头看她。
它身上还是五彩斑斓的羽毛，脑袋像孔雀，嘴巴尖尖，眼睛小小，但目光炯亮有神，好像万籁俱寂中的一颗心脏。
它是一只神鸟，是扶羽出生时，母亲送她的礼物。
此后几万年，她同玲珑翼朝夕相伴，几乎形影不离。
扶羽停下了脚步，呼吸轻若羽毛。她不敢惊动它，慢慢地向它走去。
走过了万年，故人不在，她还能再看到玲珑翼，少女心里迟来的晦涩与欣喜，她咬住了唇，眼角一颗晶莹的泪。
“玲珑翼”
她又小心翼翼地唤了它一声。
玲珑翼如鸡爪般的两只爪子抓在枝丫上，翼尾若剪。它的脑袋动了一下，看着扶羽的眼神有了反应。
扶羽又往前走了几步，声音激动到哽咽，“你认出我了？”
“嘎！”玲珑翼欢快地叫了一声，硕大伞般的翅膀向扶羽飞了过来。
从前只要它飞过来，扶羽就能御风而上，它直接飞走。
但现在它停在扶羽面前，扑腾着翅膀，嘎嘎地欢乐叫着。
它如红宝石的眼睛也蒙了一层浅浅的雾气，翅膀拍打在扶羽的身上，好像要拥抱扶羽。
一万年了？
她们主仆分离了一万年，玲珑翼可能都没有想到，她们还有再相见的一天。
她无法想象，当年她身死魂散，玲珑翼是如何熬过来的，它是如何到的这里，又经历了怎样的磨难。
扶羽抚摸着玲珑的脑袋，揽着它贴在自己的脸上。
她的泪水顺着玲珑的羽毛流淌，它的身体好暖，暖得让扶羽留恋着不愿离去。
从前扶羽有朋友，有母亲，有玲珑翼，可现在她只有它了。
“玲珑翼，能看见你真是太好了。”
“嘎嘎！”玲珑翼好像在回答她。
它用自己的一只翅膀抱住了扶羽，翅膀向上一抬，扶羽坐到了它的身上。
这种感觉真好，扶羽在它的背上，拍了拍它的羽毛，像以前一样大声喊道，“玲珑翼，我们飞吧。”
“嘎！”玲珑翼应了声，展开翅膀，迎着细细微雨飞上了天空。
扶羽听见自己在笑，玲珑翼也在笑。
天空上的雨更大了，可是她却觉得幸福。
玲珑翼在修罗镜上空遨游，它的翅膀时而扇动，时而平直，带着扶羽自由旋转。
杏林浩大，一眼望不到头。玲珑翼飞了一会儿，在一处空置的地方落下。
这个地方的杏树也很奇怪，围成了一个圆形，中间空置了一大块的地方。这又是一个圆形的困局，但不同的是，杏林稀疏，困不成真正的局，但这样的地势倒是适合形成幻境。
就像修罗镜的形成，也是在山巅悬崖之中，四面环山。
也好像困兽谷，四面城楼，形成困境。
扶羽看着这个地形，心中有些怅然，她现在灵力不足，没办法开启这里的幻境，若是换作以前什么幻境她都不在话下。
愣了一会儿，扶羽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看来还是有人找来了，她不知来人是谁，谨慎地告诉玲珑翼，“先藏起来。”
玲珑翼拍打着翅膀，瞬间消失在原地。
扶羽脚尖一转，躲在了杏林后面。
她刚躲起来，林启楼就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他谨慎的目光四下一探，才和身后的柔水说道，“这杏林有问题，我们小心一点。”
一身红衣的女子深刻地点了下头。
“这杏林灵力很重，白浅栀会在这里吗？”
林启楼轻笑道，“她这么聪明，又喜欢冒险，一定会选择不同的方向走，北面一片荒芜，前途莫测，我想她应该走了这面。”
柔水点了点头，眼中有几分犹豫，“如果找到她，我们怎么把审判之剑从她手里抢过来？难道真要杀了她吗？”
林启楼眼底深暗，“她能给我们最好，如果不给，就只能硬抢了。”
柔水喃喃道，“她可是你的义妹。”
“正因为如此，她更该知道自己应该向着谁，”他握住柔水的手，轻声安抚，“别担心，我没想杀了她。”
柔水苦笑，“其实我们还算是朋友吧？”她说，“念初尘设计的事，我想她也不知道。”
林启楼叹了口气。
扶羽没想到，她第一个见到会是林启楼和柔水。
她的目光向旁边一移，看到他们身后的那棵杏树后还有一个颤抖的身影。
看来不止是林启楼和柔水来了修罗镜，徐陟尧也来了。
看他忐忑却又无所畏惧的模样，扶羽猜不出他是不是也来抢夺审判之剑。她移开目光，看着地上一阵气泽缓缓涌动。
这气泽应该是从远处而来，但林启楼正忙着安抚柔水，竟然丝毫未查。
倒是躲在树后的徐陟尧，气泽涌到他的脚下时，他低头看了一眼。
扶羽盯着徐陟尧，他怕管不住自己，抬手捂上了嘴，硬是没有出声。
扶羽知道一定会有人找来，没想到这么多。
眼下她也不能离开，只能按兵不动，等他们走远再现身出来。
她想，玲珑翼在修罗镜多年，或许它会知道些事情。
眼见林启楼和柔水要离开，扶羽没想到的是，徐陟尧知道身后有人，为了隐藏自己，居然从地上拿起了一块小石头，转身向着来时的路扔了过去。
“后面有人。”柔水听到了声音。
林启楼低头这才发现涌动的气泽，“的确有人。”
他这话刚说完，脚下的气泽越来越隆盛，仿佛已经到了近前。
扶羽探眼望去，白色气泽形成一个强烈的漩涡，如兽口般向着林启楼和柔水而来。这漩涡的风劲不少，但是不吸杏树，专吸人。
修罗镜中不能用术，但可以动用灵力。
林启楼抵御这阵漩涡尚且吃力，还得顾及着柔水。不肖片刻，他就被这阵漩涡吸了过去。
他的身体一靠近，漩涡瞬间变成一个手掌的样子，只是这手掌巨大，都旁边的杳树还要大。如云般柔软的手掌猛地推出，一掌将林启楼呼到了半空中。
“启楼！”柔水朝他跑去。
那云掌并没有就此作罢，向着柔水推了过去。林启楼急急抱着柔水在地上一滚，转眼间危机重重。
不巧的是，二人这一滚，不偏不移地滚到了徐陟尧的脚下。
徐陟尧愣住，本来他是安全的，现在却不得不置于危险之中。
几个人顾不得什么关系，林启楼从地上站起来，马上说道，“我们一起上。”
柔水拔出了剑，但徐陟尧不管不顾地撒腿就跑。
可是他没跑两步，云掌又长大了一寸，从四面八方将徐陟尧笼罩住，他没办法，只好拔剑。
几人合力斩碎了云掌。
气泽退去后，念初尘一身白衣地出现在雾岚之中。
扶羽抬起眼。
白衣少年乌发浮动，雾岚中双眼浅笑，神色间莫名有几分邪魅。
他从雾岚中缓缓走来，没有拔剑，也没有再动灵气，反而有种闲庭信步之感，每一步都走出去了闲适感。
一段时间没见，扶羽却处处听到有关他的消息。
念初尘一直在找她，派出了很多人，甚至探进了千疏阙和冥天的管辖。
到此时她才知道，他早已布下了一张网，每挑动上面的一根线，就会牵连整张网跟着动。他的谋略并不是横向伸展，而是横纵交错，直捣各处。
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毁掉六天，这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想起最后一次他们之间的不愉快，念初尘出现在这里，对扶羽来讲，不会是一件好事。
所以她没动。
林启楼看到来人，眼睛微微睁大，“念初尘？又是你？”
柔水看着他的眼中也充满了恨意，“你还该来？你以为她会想看见你吗？”
念初尘唇角一勾，笑得依然自信且邪魅，“你们在这里，她一定不会出来。”
林启楼盯住他。
纯良无害的少年眨了眨眼，“所以，只有你们死了，她才会出来。”
“念初尘！”林启楼表现出了盛怒，眉眼黑沉，手臂紧崩，“你好大的口气。”
“是吗？”他笑笑。
念初尘长剑出鞘，带着所向披靡的强大灵力。林启楼推开了柔水，自己也抬起了剑。
扶羽在不远处看着，她大约知道念初尘的修为等级。虽然不愿承认，但他的确是天灵三阶的仙者，只有一步便可登临天道，掌天布命。
而林启楼，从前他是地灵二阶，如今天灵一阶。虽然修为已不浅，但在念初尘面前，他占不到半分便宜。
可扶羽也知道，念初尘精气不足，灵力自然也不如从前丰沛，所以这一次打起来，很难裁判出谁胜谁负。
她想，不管是谁，她心里都不会舒服。
然而眼下审判之剑还不能上他们拿走，她也只能坐壁上观。
收回思绪，二人已交手了几个回合，念初尘似乎并不着急取胜，每一招剑法都在隐藏实力。但看惟稀松平常，实则剑气浑厚。
林启楼已经看出他的修为等级，也表现出了心中的不确定，所以每招每式都力求快刀斩乱麻。
在他急进的逼迫中，念初尘的剑气开始复苏，他眸尖一抬，迸出一道黑芒，旋即他也不再隐藏。剑气徒然扩大，形成一个剑阵。强大的剑气在阵中有如一个个蝌蚪，但碰到人的身体就会钻入七经八脉，震断经脉。
实足的杀气下，柔水和徐陟尧也不得不挥剑抵御，四面八方应接不瑕，转眼间汲汲可危。
林启楼一面对付念初尘，一面还要替柔水挡剑。冰冷的剑气吸一口进去如刺骨般疼痛，修罗镜的天空被剑芒感染，转眼间冰云覆盖苍穹，碎冰从天下掉下，砸到人的身上有如芒刺在背。
修罗镜中的空气都凝冻起来，毁灭的气息瞬间覆盖在周围。
扶羽在杏树下，被繁茂的枝叶遮挡，险险闪躲。
念初尘爆发出了十成的灵力，以毁灭所有人的气息贯穿天地。
白衣少年周围蓝光缠绕，这些灵力好像一个蛹，将他也包裹其中。扶羽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暴露在外面的手臂上一样是裂开的血口。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念初尘这是想拼尽全力将他们一网打尽。
而他身前的三个人也都被灵力困住完全动弹不得。
扶羽犹豫着，如果她不出手，念初尘真的很有可能杀了他们。可是她若出手，自已就暴露了，审判之剑也就保不住了。
迟疑之际，扶羽看到念初尘身上闪过一道剑芒。
她抬起眼，念初尘周身的灵力快速退开，灵力之后白衣少年紧抿着唇，赤红的眼慢慢转过去。
江予昂的剑从他身后贯穿胸膛，鲜血顺着剑身滴落。
江予昂解气地瞪着念初尘，咬牙笑道，“不得意了！还不是栽在我手里了，你”
话没说完，念初尘脸上的青筋如蟒蛇般游动，庞大灵力炸开一团蓝瀑，将近前几人全部震出数十米。
念初尘一身白衣染血，乌发散落三千发丝，灵力爆破后惹得周围狂风咆哮，吹落一地杏花。
他立在狂风中，脸色灰白，不动不摇，有如雕塑。
雪白长衫衣摆掀扬，卷进杏花中，扰乱一池花雨。
扶羽挺起背脊。念初尘这不要命的打法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他现在灵力尽失，恐怕筋脉也被震断。
不远处震出去的几个人在狂风中摇晃着站了起来，四个人八只厉眸，个个充满了杀意。如果这时他们同时出手念初尘必死无疑。
狂风中，扶羽听见稚嫩地叫喊声，“大姐姐，你在哪儿？你出来呀！”
她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念初尘正在原地转着圈，少年神情倔强且脆弱，微微嘟起的唇居然还骂她，“臭姐姐，你不守信用，你是个骗子。 ”
扶羽有一瞬的失神。
念初尘精灵二气皆受损严重，难道他又变回孩童的智商了？
前后几人蠢蠢欲动，幽蓝玉急声说，“再不出手，他就没命了。”
扶羽指尖颤抖，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彼时他也是一身白衣，紧紧地将她护在身后。
那时他们走不出修罗镜，一次次往复，一次次失败，一次次被吸灵石毁灭。念初尘感叹他们的力量无法撼动吸灵石，他在叹息，她也在叹息。在这段惊心动魄的记忆中，除了他们，其他人看似敌对，无形中也是相互扶持。
扶羽转开眸，目光落在他们各自的剑矢上。
如今的一切，其实当初早已注定，得审判之剑者，注定会成为众矢之地。
心中迟来的感悟，扶羽叹了口气，心中刺疼。
她终于明白，有时候有些事不是念初尘一人能决定的，他放下了剑，别人也未必会放下。
只不过他是个智者，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扶羽一生顺遂，号公天下，无人不从，却忘记自己早已不是扶羽神女。
她左右不了别人的决定。
念初尘有错，她就没错了吗？
在各天蠢蠢欲动的时候她一味地让他收手，如果他真的收手，六天真能太平吗？
始作俑者并不是他。
扶羽抬起了明亮的眼，细雨打湿了她的发，她的衣，可没有打湿她的心。
不管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还是为了殇阑阙，现在她必须要救念初尘。
“幽蓝玉，一会儿我召唤玲珑翼，你把我和念初尘送到它的背上。”
“可以。”
扶羽像从前一样抬起手，眼前的狂风渐渐停止，前后四个人各自拎起了剑。
念初尘还在状况外，一直寻找""大姐姐""的身影，四把长剑闪着银白的光芒，齐齐刺向了他的胸口。
扶羽从杏树后跃出，一把将他扑倒在地，两个人原地翻滚两圈，玲珑翼展翅飞下。
扶羽听见林启楼震惊道，“玲珑翼？”
站起身，扶羽扶着念初尘，她单膝跪在地上，坚定黑亮的眸扫过众人。
玲珑翼在她头顶飞过，胸前玉坠一阵蓝芒闪动，扶羽抓起念初尘，纵身一跃。
玲珑翼展翅高飞，瞬间消失在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