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扶羽的背脊挺起，紧紧地握了下拳，眼尾微红。
母亲是瑾凤祖圣座下的弟子，从小她就知道母亲是个有智慧的女子，她做事向来有交待。即使扶羽现在参不透，但从没有怀疑过母亲的做法。
她的初衷始终是为了修罗大陆，为了瑾凤祖圣所在意的一切。
年少时她心中留给母亲的地方太少了，为了天下为了三天，她一意孤行，不惜与千陌寒同归于尽，何曾在意于母亲的感受。
如今母亲不在了，她再也听不到她的只言片语。可是哪怕从林启楼口中听到，她都觉得幸福。
扶羽静静地看着林启楼，她的眼眶红了，极力隐着不想自己哭出来。
林启楼望着窗外的天空，回忆道，“神女说，六天若想一统修罗大陆，必须等到一万年后，那时审判之剑出世，从来处来，回归本原。”
扶羽轻轻吸了下鼻子，喃喃地重复，“从来处来，回归本原。”
为何母亲特意强调一万年以后，难道她知道一万年后扶羽能重生吗？
林启楼说，“如果能拿到审判之剑，或许可以试一下。”
说完这话，见扶羽递过来的揣度目光，他只是轻笑，“我只是告诉你这个方法，并非想要参与。”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来找极天主，心里还是相信你的，”扶羽也轻声笑了出来，“修罗镜中浅栀也得极天主的信任，我看得出极天主是性情中人，并非大奸大恶之人。”
林启楼眸光一抬，有些自嘲地摇头，“白姑娘过奖了，林某不过血肉之躯，也有私欲。”
扶羽笑笑，“私欲可是因为柔水？”
林启楼眼睛微微睁大。
少女脸上的妆容并不艳丽，但精致的五官难掩倾城之姿，她鹿眸轻笑，并没有透出丝毫轻佻，带着几分自信与真诚。
像桃花瑰丽的蕊。
扶羽知道他有些难堪，却是继续说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娶到柔水，还可以化解殇阑阙与赤天的纷争，不知道极天主要不要听听？”
林启楼果然露出了一抹不可思议之色，他看见一双干净清澈的眼，在殷切地看着自己。
少女抿着唇，眼中明亮狡黠。
他皱了下眉，移开目光，竟本能地问道，“什么方法？”
祈雨仪式已经开始了，一对对虔诚的男女都双手合十，垂头默默祈祷，道仪在祭台上作法，风云涌动，细雨绵绵。
念初尘站在人群中，嘴角落平，他的目光一直看着王宫的方向，眉心微拧。
他出来时应该去叫她一声才对。
这个时间她一般都在午睡，睡过了头也不是不可能。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雪娃已经出来了，她没道理还要睡觉。
他目光左顾右盼，走错路的可能性也不大，全城的百姓今天都在这里，跟着人潮走就能走到。
念初尘猜不出，为何扶羽还不来。
身后，一个女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听到这样的声音，他转过了头。
一个穿着娇艳的小怪物从他身边跑过，跑去了前面男子的身边。男子扁了扁嘴，“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小怪物拉着男子的手臂撒娇，“人家光顾着打扮了，所以误了时间，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怎么可能不来吗。”
男子一下子就高兴起来，拉着女子的手含情脉脉，“你来就好，我怎么会不高兴，傻瓜。”
念初尘看着小怪物和男子抱在一起，心里似有了灵感。
或许扶羽也因为打扮自己所以迟到了。
这些小怪物这么丑都打扮得这么好看，扶羽这么美，是要精心打扮一番的。
念初尘深吸了口气。
这祈雨仪式有一段时间，不着急，扶羽精心打扮而来，他应该高兴才对。
念初尘想着刚才那男子的表情，也学着扁了扁嘴，好像这招能让女孩子撒娇，看来很不错。
他如此练习了几次，目光向旁边一落，正好不远处走来的红衣女子也看到了他。
柔水明亮的眼中透出惊喜，在细雨中，她的头发被打湿，眼睫挂着晶莹的水珠。念初尘沉下脸，不以为意地移开了眼。
柔水向他走来，他一动不动，目光却在注视着周围。
柔水也是想碰碰运气，想着他做为殇阑阙的阙主，说不定会来祈雨仪式看看，但就算是来了，她也只能远远地瞧一眼。可是现在，他居然一个人站在这里，不是以阙主的身份，只是以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站在这里。
她兴奋地走过去，心底激起了一层水澜，“你怎么也来了？”
念初尘口吻清淡，言简意骇，“等人。”
柔水咬了下唇，脸颊在细雨中如盛开的花瓣，她娇羞地小声问，“是，等我吗？”
或许换了别人可能不会这么直白地问出口，但柔水是赤天的将军，她做事向来利落，飒利又干脆，不喜欢拖泥带水。
念初尘抿着唇瞥她一眼。
他眼中的柔水长着一张鸟头，嘴巴尖尖，脸上全是五彩翎羽。
他忽然想起，自己眼中的女子，大体分别三种，一种是像扶羽从前那样的，长得像河马，第二种就是柔水这种，长得像鸟人，第三种稍微好看一点，长得像猴子。
如果扶羽在正常人眼里倾国倾城，那柔水的长相也就是个中等。
她哪来的自信居然舔着脸来追求自己。
念初尘直言不讳道，“我对小怪物不感兴趣。”
柔水脸色刹时黯淡，可她仍然不死心，“娶了我，殇阑阙和赤天联盟，这对你有利无害。”
念初尘尖锐反问，“你的意思是说，让我为了殇阑阙的利益娶一个我不喜欢的女人。”
柔水红唇在细雨中颤抖，她的眼中不知是雨还是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那你为何会等在这里，你在等谁？”
念初尘抿唇不语，柔水有些不自在地垂眸，她忽然问道，“难道你在等白浅栀？”
念初尘憎恶地看她一眼，“白浅栀这个名字也是你叫的？”
柔水眸光一颤，她咬了咬牙说道，“她可是你的王嫂，你居然想要自己的嫂嫂？”
念初尘目光一凛，心生厌烦，“与你无关。”
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柔水习惯了拼尽全力厮杀，她当头给了念初尘一记棒喝，“殇阑阙的众臣不会同意他们的阙主，迎娶自己的王嫂。”
殇阑阙虽为仙域，但早已入了世俗，仙家可以不讲究伦理道德，但是百姓却极为看重。已婚女子须遵守三从四德，即便死了丈夫，也要一生守寡，再嫁的女子都被人认为不贞，更何况是与自己丈夫的亲弟弟在一起，更会为后人诟病。
不止是扶羽，念初尘做为一阙之主，如我行我素，恐怕会激起臣怒。
念初尘自小修行，对于男女之事根本想都没有想过，更遑论什么三从四德。他只知道自己喜欢这个女人，踏星尘也已不在人世，他并没有做出对不起哥哥之事。
其他的，他都不在意。
他冷冷地看着柔水，毫不在意道，“说完了，说完马上离开殇阑城，否则再被抓，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上次是念初尘的一计，为了引起千疏阙和赤天不和，所以被迫放了柔水，他并不是多么慈善之人，若没有好处，柔水早就死在王宫了。
他越让柔水走，柔水就偏不走，她倒要看看，来的人到底是不是白浅栀。
茶楼里，因为下起了细雨的缘故，小雨一将窗子关上。
扶羽与林启楼谈得深入，并没有注意到。
林启楼盯着扶羽问，“什么办法？”
扶羽眸尖一挑，笑得有几分暧昧，“我知道极天主对柔水似乎很好。”
林启楼抬起了头，眸光微颤。
扶羽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不急不徐道，“浅栀高攀，愿认极天主为义兄，以殇阑阙之名，代义兄向赤天求亲。”
此话一出，仿若千层巨浪打来，林启楼从椅子上蓦地站了起来。他垂着眸睁大了双眼，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不由得蜷缩，“白姑娘可是在开玩笑？”
“并非开玩笑，”扶羽抬头眸他一眼，抬手饮了口茶，“极天毕竟是上古神族，威望在那儿摆着了，我认极天主为义兄，是我的福气。”
林启楼眯了眯眼。
少女坐姿端正，头止小髻利落工整，一双含笑坦然的亮眸高贵而又自信，像盛开的孔雀。
林启楼脸上有着星星点点的难堪。
“只是我很奇怪，以极天在六天的威望，为何极天主从前不愿去赤天提亲？”扶羽毫不忌讳地问道。
林启楼闭上眼，自嘲地摇了摇头，“你以为我没有提过亲吗？但是赤天主说要娶柔水，需要一万株结灵息草。”
“一万株结灵息草？”
六天皆知，极天没有结灵息草，陆明曜分明刁难。而林启楼又很傲气，自然没有再提此事。
“若是如此，殇阑阙愿意拿出一万株结灵息草，”少女眼中露出了虔诚的光芒，“殇阑阙也是上古的神族，从前黔天，极天，綦天携手共建修罗大陆，如今綦天不在，黔天却依然是黔天，我请极天主出山，并非想请你做谋仕或是勇士，而是以兄长之礼请极天主出山。”
从前林启楼在扶羽座下，如今她认林启楼为兄，也算给足了他面子。
林启楼不讲话。
扶羽又说，“当初极天帮助黔天也没有任何条件，只为了与瑾凤祖圣、浩渊祖圣的结义之情。如今我效仿三祖圣，愿与极天主结为义兄妹，”她站起身，恭敬地拱手，“白浅栀恭请极天主出山相助。”
林启楼眸尖颤动。
扶羽略抬起头，微笑着带着殷切的目光看着他。
“白姑娘此言，是我等了许久的话，”林启楼笑了出来，“我这一生不为功名利，只想为了知已重返六天，我想要审判之剑，也是为了六天。”
“我能理解义兄的心情。”扶羽端起了茶杯，少女气度飒飒，不输柔水，眸尖一点温和，仿若化开的春雪。
林启楼也端起了茶杯，“白姑娘深知我心，这茶我喝了。”
说罢，他仰头干了这杯茶。
扶羽笑了笑，抬手也饮下茶。
林启楼喝了茶，心中也有疑惑，“义妹可知，柔水心中已有所爱。”
扶羽笑容微僵，“念初尘吗？”
林启楼点了点头，“我是跟着柔水来的殇阑阙，她想来见念初尘。”
“念初尘”扶羽不知该如何说，“他有隐疾，恐怕不会娶柔水。”
“隐疾？”
扶羽马上接道，“此事恐怕不能对义兄讲。”
林启楼看眼扶羽，也没有多问，只是眉宇还是未能舒展，“提亲一事容我再想想。”
他放下茶杯，转身出了茶楼。
扶羽跟在他身后，出来才发现，外面已经是大雨瓢泼。
祈雨仪式已经开始了。
扶羽快速说道，“我说的事义兄再考虑考虑，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她迈出茶楼，迎面瓢泼大雨如珠帘，这本是甘霖，理应冒雨而行。
扶羽深吸口气，正准备冲进雨中时，身后的林启楼递给她一把伞，“拿去用吧。”
扶羽犹豫一下，还是拿过了伞，她怕雨大看不见路。
撑起伴，扶羽冲进了雨中。
大雨滂沱，模糊了视线，她才冲出茶楼，便看见不远处一个全身淋湿的白衣男子。
隔着厚重的雨帘，念初尘的衣服几乎全都贴服在身上，他的头发滚着雨珠，顺着眼睫泼下，双眼像隐藏在瀑布后面的月，弯成两把小月芽，高贵雍容的男子狼狈又零乱。
他立在雨中，看不出什么情绪，身后柔水不远不近地跟着，和他一样，同样淋得透彻。
扶羽往前走了两步，她看到柔水站到了念初尘身边，没来由地脚步慢了下来。
祈雨仪式进行到一半时，念初尘也没看见扶羽，他心中并不是气愤，而是担心她会出事。
六天的细作无洞不入，就像舟齐，就像姜公公。
他不等仪式结束便想赶回宫，出来时就没想着带伞，再大的雨他也没有逗遛，不曾想竟让他看到这一幕。
少女倒是一身干爽，头上打着一把雅致纸伞，全身上下光鲜尊贵。
这一刻念初尘只觉得自己在她面前自惭形秽，她是他永远抓不住的存在。
这一晃神时，他从滂沱浩大的雨声中听见柔水咦了一声，“林启楼，她为什么和林启楼在一起？”
他目光一转，看见茶楼里走出来的白衣儒雅男子。
他看见林启楼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低眸不知在扶羽耳边说了什么，扶羽含笑着点了点头。
二人之间一派和谐美好。
爆雨如纱缦般，遮挡住的永远是最隐秘的东西。
念初尘咬住了牙，眼尾在雨中如盛开的红色花瓣，花纹脉络清晰，绘出一道道腥红，他掌心灵力氲氤。
双眼充满了杀意。
但他若真的杀了林启楼，恐怕扶羽又会跟他没完没了。
扶羽正不知进退时，眼前男子如雨滴般华然落下，砸到地上时溅起了千层水花。
念初尘，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