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壁立千仞
白日的天气,总算没有辜负昨夜的星空万里,十多天的阴云密布走得不留一丝痕迹。
正午的阳光从洞口透进来,映在迟贞比旁人更为白净的脸上,连皮肤都变得粉嫩透明。
吃过午饭,迟贞又在打坐。
从她上岛以来,褚南浔感觉她天天都在打坐,连晚上睡觉都是以打坐的形式完成的,这大概就是高手的日常吧!
天气这么好,迟贞还没有起身的意思,褚南浔不想打扰她,决定一个人出去晒晒太阳。
一出山洞,阳光普照,岛上的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湖水波光粼粼,天空是深蓝色的,带着几朵白云倒影在湖面上。
常年被水气笼罩的平滩湖,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抬眼望去,山顶有不少树木,如果能弄几根下来扎个筏子……
但是这么高,恐怕只有猴子才能上去吧?望着眼前的万仞高山,褚南浔心生敬畏。
青白的崖壁上,一团绿油油的树丛突兀地长在半山腰,那是望鹤轩所说的山洞。
自除夕那天走后,望鹤轩就一直没有回来,褚南浔觉得望鹤轩可能不在世上了。如果还在,是不会放任他在平滩湖蹉跎半年不管的。
褚南浔想飞上山,找到望鹤轩的尸体,顺便砍些树下来做筏子,平滩湖这个鬼地方,他实在待下去了。
光站在山下冥想,不异于痴人说梦,褚南浔觉得有必要找迟贞商量一下。
他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是没本事上山的,但迟贞就不一样了,她抓鱼时显露的冰山一角,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
褚南浔看得出来,迟贞可能是他生平仅见的高手,比覃雅山、望鹤轩还要高出好几个段位。
如果不是蒙汗药,再来两个向从阳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望鹤轩能到悬崖上的山洞里去,迟贞自然也可以。
但是怎么上去?需要认真商讨一下。
他跑回山洞去找迟贞,满含期待地问她:“你有办法登上峭壁吗?”
迟贞没有动,还在安静地打坐。
接连几番入水,加上岛上潮湿的气候,一到晚上,迟贞就浑身刺痛,睡梦中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雪窝,只能咬牙苦撑。
她身上带了很多药,都是蒙怀仁精心调配的,然而浸水后已经不能用了,这几日,只能靠导气疗伤。
听到褚南浔的问话,迟贞着实为难,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不能经受住一次强行运功。
可是前几天她还答应过褚南浔,说要带他出去。
她在脑海里做着激烈地挣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喂,”褚南浔伸开五指在迟贞脸前晃动,“你醒了没?”
“醒着呢。”迟贞的嘴皮动了一下,又恢复如初。
褚南浔怀疑自己听错了,还是迟贞根本就没说过话?
他等了一会儿,觉得不该把希望都寄托在迟贞一个人身上,便起身往洞外走,“你先休息吧,我再出去看看。”
“等等。”言语中透出的些许落寞让迟贞不忍拒绝,她睁开眼睛,“我可以登上去,不过需要一些新鲜的树枝,你去帮我找来。”
“好!”褚南浔欣喜无比,立刻跑了出去。
听到褚南浔远去,留在山洞的迟贞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她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会不会辜负蒙怀仁十多年来的心血?
思考再多也是毫无结果,迟贞一咬牙,摸了几块干姜,从洞里走了出去。
外面一如既往、黑漆漆的一片,只有面前晃动的红色身影,让迟贞感受到一丝真实,让她确信,她刚才的决定是对的。
岛上枯枝不少,新鲜的树枝却少的可怜,山顶偶尔才会掉下来一两根,褚南浔找了很久,最后长长短短的,凑了有二三十来根。
迟贞从皮革小包里拿出银色小刀,将树枝分成一尺长短的木棍,再把前端削得锋利无比,最后用布条缠成两捆,她跟褚南浔一人一捆。
她做着这一切,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言语,活像一个木偶。
褚南浔坐在一边扎火把,莫名从她身上看出了“悲壮”两个字,就像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正在跟亲人做最后的诀别。
这种怪异的感觉在褚南浔心里不断发酵,让他不敢问,迟贞究竟发生了什么?
整段时间,两人没有交流一句话。
一切准备就绪,迟贞跟着褚南浔来到山脚下,树丛就在他们头顶上。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认真听好,咱们只有一次机会,上不去就没有了。”迟贞面无表情,像是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
“怎么会?失败了大不了重来一次。”褚南浔疑惑不解,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迟贞,也不明白迟贞为什么这么说?
迟贞像是没听到褚南浔的话,自顾自地往下讲。
“我先上去,然后扔绳子下来接你,你在下面等我的消息。这两捆木钉等会儿是用来垫脚的,你记得要踩稳。你的腿刚恢复不久,记得运气的时候要往上,不要都运到脚下。这些木钉太细,承受不住你的重量,一个不慎就可能摔下来,切记。”
她像交代后事一样,说完这些话,没有丝毫迟疑,立即运起全身真气,劲往上冲,瞬间如旱地拔葱,倏地一下,连人带木钉一起钉在了三丈之外的岩壁上。
“哎——”
她走得太快,褚南浔还没来得及问哪儿来的绳子,像这种可以用来逃生的东西,岛上是不可能有的。
谁知褚南浔还没问出口,“绳子”就已经扔到了他头顶不远的地方。
这是一根一丈多长的红绫,两头有金丝锁边,是迟贞极少在人前显露的兵器,也可以说,迟贞遇到的人里面,还没有谁的武功值得她这样做。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来!”迟贞在上面催促道。
褚南浔深吸一口气,将火把插在后腰上,后退几步,借着助跑之力纵上石壁,抓住垂下的红绫,轻盈的红绫瞬间被拉得笔直。
“你没踩到木钉吗?怎么这么重?”上面又传来迟贞的声音。
有木钉的吗?褚南浔后知后觉,他刚才只顾着拼命抓红绫,完全没注意到木钉的事,听了迟贞的话,他立即四下寻找。
然而被吊在半空,脚下没有着力点,寻找木钉需要的力气便更多,很快,他额头上的青筋就爆了起来,两只手臂也被绷紧。
迟贞一只手抓着木钉,一只手拽着红绫,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上面,整个人都被撕扯着往下。
原本就绷紧的红绫,因为褚南浔的动作开始来回晃动,就连迟贞手里的木钉也跟着晃动起来。
她不敢大意,凭借声音判断出褚南浔的距离,大声喊道:“静下心来,别走神,就在你脚不远的地方!”
吊了许久,褚南浔的手臂酸麻难忍,并开始失去知觉,他环顾左右,终于在力气耗尽的前一刻,在离膝盖五寸远的地方,发现了迟贞所说的木钉。
来不及思考,他抬起一只脚就踩了上去,再跟着迈上另一只脚。
他刚才之所以找不到,是以为木钉还是和之前一样长,殊不知,迟贞在上山的同时,早就将木钉拍进了石壁,留在外面的长度仅剩下原来的一半。
底下一踩上木钉,迟贞在上面就轻松了不少,开始发力,拽着褚南浔往上爬。
之后每隔一段距离,迟贞就钉上一根木钉,以供褚南浔踩脚。
爬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岩壁不如底下那么坚硬,不时有松散的砂石掉落。
得益于此,迟贞在峭壁上找到了一处凹陷,可供两人休息,让她酸软的手臂得到片刻缓解。
刚好,她身上的木钉也快用完了。
将最后两根木钉插入岩壁,迟贞费力把褚南浔拽上来,两人脚踩着凹陷,手抓着木钉,以“顶天立地”的姿势贴在峭壁上。
“终于可以休息了,我不行了。”褚南浔刚一踩稳,就开始大喘粗气。
“……”
“你怎么不说话?”褚南浔问。
不是迟贞不想说,实在是气血上涌不敢开口,她怕一张嘴喷出来的都是血。
“你不说话也好,”褚南浔自言自语,“路还远着呢,咱们都养精蓄锐。”
休息片刻,迟贞觉得气力恢复不少,她伸手往褚南浔的腰间一指。
“什么?”褚南浔低头,看到腰间晃动的木钉,立刻反应过来,解下来递给迟贞。
迟贞接了木钉就开始运气,准备再次登顶。
“等等,”褚南浔拉住她,“再休息一下……”
若不是一只手抓着木钉,褚南浔都想双手合十,跪下来求她了。
念在褚南浔的腿伤刚恢复不久,迟贞点头同意,静下心来闭目养神。
山腰的风很大,吹得迟贞脊背发凉,耳边隐约有“簌簌”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脚下似乎也有这种动静。
“快走!”
迟贞大喝一声,来不及多想,抽了几根木钉一跃而上。
褚南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迟贞用红绫裹着,扔到了一排木钉之上。
他险些失去平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站稳。
听到他没事,迟贞松了一口气。
耳边传来了更多的簌簌声,随着声音越来越大,他们之前落脚的凹陷,如粉屑般分崩离析,哗啦啦,不带一丝留恋,跟着岩风坠落下去。
“好险……”目睹了这一切,褚南浔心有余悸,刚才若不是迟贞,他就没了。
长江沿岸多的是这样的风化岩,经过长年累月的风雨侵蚀,很容易发生垮塌山崩,迟贞听到的簌簌声,就是风化后的砂石掉落的声音。
“现在怎么办?”褚南浔看着迟贞,知道她总会有办法的。
翻涌的气血让迟贞不敢说话,她压了半晌才开口:“接着爬吧,刚才一着急把剩下的木钉都弄丢了,接下去可能会比较难,我的鹊尾针也不多,走一步看一步吧!”
迟贞的脚下只有一根木钉,褚南浔的脚下却有五六根。
他尝试着变换姿势,改踩为抓,把多余的木钉全拔了下来。
“等等。”迟贞刚要运气,就被褚南浔叫停,“方向偏了。”
方才情况特别紧急,迟贞躲的时候不记得往哪边偏了,只能心虚道:“我眼睛不小心进沙子了,看不清。”
“那怎么办?”褚南浔大惊失色,“现在在半山腰上,你又看不见,咱们岂不是上不能上,下不能下?”
“别担心,”迟贞宽心道,“你跟我说方向是一样的,我保证不会走错。”
褚南浔心里直打鼓,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他烂命一条,早在上山前就已经交给迟贞了,也没有好怕的。
两人休息了片刻,继续朝山顶进发。
不同于先前,褚南浔现在做了指挥,令他惊讶的是,迟贞竟然一步都没走错。
但因为木钉太少,很快就被用完了,只能改用鹊尾针代替,而鹊尾针的数量又远远不够,两针之间的距离也被迫拉长。
历经两个时辰的艰难攀爬,他们终于来到了望鹤轩所说的树丛,山下的风景一览无余。
如此高强度的身体损耗,预想的恶化竟没有出现,甚至连气血翻涌的状况都好转了。
迟贞不禁猜想:难道是旧疾痊愈了?
抑或是,酝酿着更大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