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涯此时
岛上的时间过得很快,每日除了捕鱼扎针,便再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可以做。
天气也一直没有放晴,自迟贞上岛后,就一直阴阴答答的。褚南浔的腿倒是大有好转,已经可以一瘸一拐地走动了。
白雾笼罩,褚南浔独自坐在洞里,他从早起时就没看到迟贞,一个人呆坐着,实在无聊得可以。
走出山洞,外面还是没有人,褚南浔不禁心慌。
“迟姑娘,迟姑娘……”他不敢大声喊,怕引来向从阳的人。
平滩湖就这么大,他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有发现迟贞,莫名就开始害怕。
难道这些天都是做梦?是他坐久之后产生的幻觉?
可是腿明明可以走路了,这又怎么解释?
还是说,迟贞来了,又走了?
偌大的岛上,褚南浔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前他一个人惯了,是生是死都无所谓。
如今刚让他看到一点希望,就被掐灭了,老天为何如此不公?
他站在湖边,看到阴湿的白雾随风起伏,感觉人生也就此陷入了混沌……
湖水冰冷,迟贞顶着刺骨的寒意,凭借记忆,在水底一圈又一圈……
好不容易浮出水面,还未上岸,就听到湖边紊乱的呼吸。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好奇道。
听到出水的声音,还有熟悉的腔调,褚南浔一时怔住,“我还以为你走了。”
“怎么会?你看这是什么?”迟贞摊开手,上面有几支鹊尾针。
“你去找这个了?”褚南浔惊道。
上次迟贞用鹊尾针抓鱼,他曾调侃说,吃到了这辈子最贵的鱼,还说鹊尾针掉到了湖底很可惜。
他不过随口一说,全然没想到迟贞会下水去捞针。
湖□□,褚南浔头一回见到这么厉害的水下功夫,同时也意识到,迟贞是完全有本事游到对岸去的。
但是他没敢问,患得患失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迟贞不知道褚南浔所想,她游上岸,顺手把鱼交过去,“走,咱们先去扎针。”
因为浑身湿透,再次穿上褚南浔衣服的迟贞,心里没来由一阵欣喜。
她摆出银针,运气于指,银针直刺内里,等针扎完,还不忘自告奋勇,“今天我来做饭。”
“嗯……”褚南浔欲言又止,挠了几下头,最后接道,“刚捏完脚,记得洗手……”
迟贞愣住,感觉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谁做饭还不洗手呢?
这边开始做饭,褚南浔又到洞外去活动,这几天鱼吃腻了,他看到湖边有几根野芋头,便想去挖开看看。
向从阳想得很周到,岛上连锄头都有,铁了心思让褚南浔在这里养老。
褚南浔扛着生锈的锄头,最后只刨到了几个板栗大小的芋头,想不到南橘北枳的道理,在芋头上同样适用。
湖边还有不少鱼腥草,他到南平之前都不知道这个东西还能吃,听说整个西南地区,从归硖两州到成都府、再到大理国,到处都有人吃。
他在洞外忙得热火朝天,迟贞在山洞里面也没闲着,呛鼻的气味散得到处都是。
“你在做什么?”褚南浔捂着鼻子从外面进来。
迟贞眉头一皱,她好不容易做次饭,还要被人嫌弃。
“咳咳咳……”
褚南浔被呛得不轻,迟贞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刚好嗓子痒,也跟着咳了几下。
“你看吧,你自己也呛得不行,没事放这么多花椒干什么?”褚南浔忍不住好笑。
花椒放多了会呛吗?迟贞头一回听说,她一直以为花椒是难吃,所以很多人不喜欢,至于“呛”是什么?她完全没有概念。
她满心疑惑,想起上次在客栈里的赠菜,里面也有很多花椒,难道是有人故意整蛊她?
可是她认识的人里面,当时只有蒙怀仁、钱一刀知道她没有嗅觉跟味觉,崔命和崔恪那时候都不知道。
是碰巧被人知道了,还是有人特意试探?迟贞留了心,觉得出去后一定要弄清楚。
今天几道菜,是照褚南浔上次的手艺做的,本来迟贞还挺有信心的,没想到刚一开始就被打击了,她忐忑地舀了一碗鱼汤,等褚南浔给她评价。
饭来张口的日子不是每天都有,褚南浔心情愉悦,但是在喝了一口鱼汤之后,他再也笑不出来,拿起旁边的杯子猛灌了一口水。
“怎么样?”迟贞瞪大眼睛,像是急需得到表扬的稚童。
“咳……”褚南浔不知道该怎么说,他闷了好一会儿,才犹豫道,“你要听实话吗?”
“当然!”迟贞无比坚定。
“盐放多了……”褚南浔扶额,岂止是放多了,简直齁咸得张不开嘴。
盐放多了?迟贞想起了远在归州的师父,每次吃完她做的饭都会夸一声“好”,突然就觉得心酸。
半晌没有回音,褚南浔还以为迟贞不信,发誓道:“你可以尝尝……”
迟贞有些尴尬,却又不想让褚南浔知道她没有味觉,只能心虚道:“我就说我厨艺不怎么样,你现在知道了吧?”
“领教了。”褚南浔双手抱拳,转手又拿起了杯子。
鱼汤又麻又咸,刚解决温饱问题的他不敢嫌弃,一口气全喝光了,代价是多喝了十几盅水。
菜做得烂,迟贞也没心情吃了,本来想露脸,没想到露了腚。
困扰她的,除了这件事以外,还有一个,那就是怎么把褚南浔带出去?
“你的腿就快痊愈了,有什么打算?”一想到要离开平滩湖,迟贞突然有些不舍。
“当然是出去了。”褚南浔不解,“你怎么会问这么傻的问题?”
傻吗?迟贞倒不知道她这个问题是傻的,只能低头笑笑。
“你好像很失落的样子?怎么,我腿好了你不高兴?”褚南浔调侃道。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迟贞怕他误会,又解释道,“就是……咱们出去后,还会再见面吗?”
褚南浔有些意外,随即莞尔,“当然会啊!你个小脑瓜子想些什么呢?”
他很自然地把手放在迟贞的头上,揉迟贞的头发,就像做过很多次似的,然后觉得太过亲昵,又赶紧放下。
“那我们算朋友吗?”迟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好像在期待“朋友”之外的答案。
和她一样,褚南浔也有相同的感觉,稳妥起见,他只回了两个字,“当然。”
这段时间,两个人天天在一起,褚南浔竟生出了错觉,一种“你耕田来我织布”的错觉。
每当有这种想法的时候,他就觉得对不起向千兰,不由地想起跟向千兰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即使向千兰已经跟了刘瞻。
但这是向从阳说的,他从来都不信。
在他心里,向千兰和迟贞是不一样的,向千兰对他好,所以他们之间是爱情,迟贞救了他,所以,他对迟贞更多的是感激。
可每次面对迟贞,他又很迷惘,脑子里总会想起迟贞那天问他,对向千兰是什么感觉,当时他也回答的是“感激”。
如此翻来覆去,褚南浔每天都过得很煎熬。
半个月过去了,岛上都没有见过太阳,两个人各怀心事,就像岛上常年不散的白雾。
迟贞每天被噩梦缠身,时时惊醒。
自从那天被扔进水,后面又吹了夜风,她的畏寒体质就变得越来越严重。每天不打坐疗伤几个时辰,就会控制不住发抖,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态势。发展到现在,连晚上睡觉都已经变成打坐。
以前不论多累都没有汗,现在也开始流冷汗了,皮肤总是冰冰凉的。
再加上下湖捞针受了寒气,迟贞觉得,再过几天她就跟蛇差不多了。
因为一直打坐,床自然而然就归褚南浔所有了,被问到原因时,她只能美其名曰:为了练功。
而褚南浔,因为纠结向千兰在他心里的地位而变得茫然,甚至产生了不想出去的想法。
因为这样就不会见到向千兰,也就不用直面这个复杂的问题。
今晚夜凉如水,迟贞难得没有打坐,选择在外面晒月亮。
明天就是五月十五,二轮比试的时间,老天爷大发慈悲地放晴了,这是上岛以来的头一回,迟贞甚至在想,明天太阳会不会打西边出来?
身边有轻微的声响,是褚南浔来了,从他出洞迟贞就听到了。
微微的叹息声过后,褚南浔开口道:“别人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才十四,没想到月亮也挺圆的。”
迟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月亮是圆是扁她从没见过,褚南浔的话她无从回答。
意料之中的安静,除了上岛伊始,迟贞表现得手足无措外,之后对每件事都表现得很淡定,就好像没看见一样。
褚南浔猜想,可能是武功练到了一定的境界,就会心如止水。
没有回应,他开始自言自语。
“今晚的星星还挺多的,岛上没有雾的样子原来是这样的,又舒适又惬意,用来养老也挺不错的。向从阳还真有先见之明,什么都给我预备下了,估计是准备给我养老送终呢。”
他说着,自嘲地笑了起来。
“你看那边,是南边不?有几颗星星组成了一个形状,看起来像是个‘厂’字。我小时候经常看到,有时候像六颗星星,有时候又像七颗,你知道是什么星宿吗?”
“你小时候爱看星星吗?”
“我虽然看,却对它们没什么研究。”
“你的功夫怎么这么好呢?有什么秘诀吗?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的功夫,十个向从阳都被我打趴下了。”
……
夜色如酒,万籁俱寂,只有褚南浔的声音在湖边回荡,迟贞是一个合格的听众,安静地坐着,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绚烂的星空洗刷了褚南浔一身的疲惫,这半个月来的岛上生活,竟是他二十五年来,过得最惬意的。
他们就这样坐着,一直到月色西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