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崖顶乾坤(上)
山洞在半山腰,距峰顶还有不远的距离,褚南浔点了一根火把,顺手递给迟贞。
“我常在夜里练功,黑暗中亦可视物。”迟贞拒绝道,把火把又推了回去。
褚南浔心下奇怪:明明那天在火堆旁,还因为太黑差点被树枝绊倒,怎么几天时间,黑暗中又能视物了?
他虽然怀疑,但迟贞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强求,于是手持火把,当先走进洞里,再招呼迟贞进去。
山洞掩在树丛后面,从外面看不清情况,此时被火光一照,就见到洞壁尖石嶙峋,参差不齐。
再往里走,迟贞就超过了褚南浔,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
借着火把的光亮,褚南浔看到迟贞在黑暗中如履平地,果真比他还快,不禁纳罕,赶紧加快脚步跟上。
走了十来丈,道路开始往左拐,又走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洞顶变得越来越低,已经不能直立行走了。
褚南浔手持火把赶到迟贞前面,顺洞口爬了进去,迟贞紧随其后。
一路向前,道路时左时右,两人明显感觉到,山洞在往上攀升。
又爬了一段,前面豁然开朗。
原来洞顶竟是通的,天光顺着洞顶洒了进来,变成了一个天坑。从上面看,他们俩就在天坑的最底下,这里已经是山峰的最顶端了。
褚南浔熄了火把,在坑里巡视了一圈,边走边吸鼻子。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怪味?”
迟贞不敢说什么也闻不到,她向空气中用力吸了几口。
“你还别说,真有!”
这谎撒的,她自己都脸红心跳。
两人认认真真地把坑里每处都嗅了一遍,就差没把石头翻起来了,最后把目光定在坑壁的一帘藤蔓后面。
“味道是从这里传出来的。”褚南浔好奇道。
他边说,边从地上捡起熄灭的火把,小心翼翼地去掀藤蔓,一只腐烂的人手,猝不及防地从空隙里垂了下来。
他停下动作,背对着迟贞说道:“你若害怕,就背过身去。”
等了半晌,背后好像没有动静,他忍不住回头去看。
迟贞听到褚南浔转过来的声音,一脸疑惑,“害怕什么?”
“没什么。”褚南浔故作轻松,他没想到迟贞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他回头接着去掀藤蔓,等到完全掀开,一具身着黑衣的男尸赫然出现在眼前。
男尸端坐在坑壁的窄洞里,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岛上湿冷,加上山峰又高,尚未完全腐烂。
他不忍再看,深呼一口气,闭目道:“是望叔叔。”
花白的头发,不可能再有别人。
“他说进洞一看,想不到一去不返,这个结果是在我预想之中的,骨质发黑,很明显是毒发身亡。”
“那现在怎么办?”迟贞不知道具体情形,只能想办法自己问。
出坑的洞口太窄了,尸身不可能带出去,褚南浔抬头看向天坑顶部,估算着距离,觉得应该能上去。
但是,刚才攀上洞口就已经费尽艰难,若不是迟贞武艺高超,他现在还在底下望山兴叹,更不要说,他们如今还在更高的山顶上。
思来想去,褚南浔叹道:“只能就地火化了。”
他把手伸到迟贞面前,“借你红绫一用。”
迟贞也不问他做什么,直接把红绫从身上卸下。
洞顶的树木郁郁葱葱,褚南浔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将红绫抛到树枝上,不禁面色讪讪。
他不服气,又在红绫前端绑了石块再试,终因中毒久了,气力尚未恢复,一根也没有折下来。
“你没用惯这样的软兵器,还是让我来吧。”迟贞接过红绫,随手往洞顶一抛,连石块都没用,就精准无误地拴住了一根碗口粗细的树干。
向下一拉,“咔啦”一声,树干应声而断,掉落到坑里。
自己使尽浑身解数都没成功的事,迟贞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到了,褚南浔脸上发烫,觉得很丢脸,好在迟贞也没注意他。
之后迟贞折树,褚南浔收集,二人分工合作,折了有十来捆,都垒成柴垛。
眼见柴草齐备,褚南浔去搬望鹤轩的尸体,迟贞打算帮忙,却被他拒绝。
本来就够丢脸了,总不能什么脏活累活都让姑娘来吧?为此,他还专门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已出力折了许多树枝,剩下的让我一个人来吧,就当替我父亲尽了他们的结拜之情。”
正主都这么说了,迟贞再没道理坚持,她从怀中拿出干姜片递给褚南浔。
“这个给你,我听别人说尸体很臭,又听你说他上山了一直没下来,就觉着能派上用场。这个地方也没有新鲜的姜,总之……聊胜于无吧,嗯……你别误会啊,我可不是咒他!”
“我知道你的意思,”褚南浔轻笑道,“没关系,毕竟这种可能我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过。”
他接过干姜片,放在舌头上,然后屏住呼吸,将望鹤轩的尸体从窄洞放下来,拖到垒起的柴草堆上。
正打算点火时,就听到迟贞在旁边提醒:“望叔叔的信,你先找出来。”
闻言,褚南浔立即去翻望鹤轩的衣物,他刚才都没想起来。
望鹤轩穿着冬衣,信缝在夹层的棉花里面,从外面一点都看不出来,好在信是褚南浔缝进去的,他找起来还算容易。
拿出信封,上面的火漆还在,只不过被尸水软化了。拆开之后,里面的信件也有尸水浸透痕迹,不过不算太严重。
轻轻揭开信纸,望鹤轩飘逸的字迹显露出来,虽然有些斑驳了,却不难辨认:
“南浔贤侄,见字如面。
吾与汝父灵风忘年之情,相交莫逆,灵风兄长亦对汝多加推崇。
吾虚长五载,忝为尊长,临死之际,冒昧相求。
吾兄覃雅山失踪二十年,皆因吾年幼贪玩之故。
向从阳迫吾服毒,吾自知命不久矣,然师兄下落不明,实乃余生一大憾事,虽身在九泉,亦不能心安。
贤侄品行磊落,堪当大任。
叔厚颜恳求,愿贤侄助吾寻得师兄并本门秘笈下落。
事成,则以关羽之剑及剑谱相赠,事不成,此二物亦赠。
若向从阳迫汝交剑,可至百里阁历代阁主灵位供奉之处,取梁上剑盒交出,可保汝无虞。
关羽之剑及剑谱具在吾身,贤侄见信之日自取。
叔望鹤轩别。”
信里的内容和褚南浔猜的大致相同,除了把剑和剑谱交给他之外。
望鹤轩是因为什么被囚禁,褚南浔一清二楚。
除了武圣剑,褚南浔想不到还有什么事,会让望鹤轩强令自己必须在其死后才能打开信件。
半年了无音信,望鹤轩的死早就在褚南浔的意料之中,他平井无波,默然折好信纸。
“里面说些什么?”迟贞问。
褚南浔半晌没声音,她在边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干着急。
“你自己看吧。”褚南浔把信递过去。
“嗯……”迟贞尴尬一笑,“我不识字。”
“你不识字怎么学医的?”褚南浔不相信。
“所以我不通药理啊,只会些跌打损伤和针灸,全靠师父言传身教。”迟贞理所当然地回道。
事到如今,她断然不能承认自己眼瞎,褚南浔无奈摇头,只能把信从头至尾念一遍。
一阵静默之后,迟贞垂眸道:“只有你知道信在哪里,也只有你知道这个山洞,望叔叔算到了你会替他收尸,所以才在毒发之后躲到藤蔓后面。”
褚南浔点头,觉得迟贞说的不无道理,“望叔叔明知道我腿废了,还要嘱托给我,要不是遇见你,他可能就要长眠于此了。”
褚南浔甚至在想,说不定望叔叔早就考虑好了,没人收尸就让武圣剑陪葬,也好过被向从阳那个伪君子拿去。
四周没了动静,迟贞猜褚南浔的思绪又不知飘哪里去了,忍不住提醒他:“你在这里发呆,就不想知道他信里说的东西在哪儿?”
洞里有这么点地方,褚南浔回过神来,在望鹤轩的尸体上来回摸索,结果没有任何发现。
“那你检查下他的常戴之物是否有夹带?”迟贞不好下手,只能在边上指挥。
又找了一遍,褚南浔最终在望鹤轩的束发簪尾部,找到了一个小如草籽的凸起,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判断可能是机括。
迟贞本来要拿过去看,褚南浔觉得簪子是从尸体上取下来的,怕脏了她的手,就自行按下机括,簪尾跟着凸起轻轻弹了起来。
簪子里面是中空的,对着阳光,能看到里面放了东西。
他找迟贞要了根鹊尾针,从簪身小心翼翼地挑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一段白绢,展开一看,上书“流云剑法”四个隶字。
“奇怪……”粗略扫了一遍,褚南浔觉得,这部“流云剑法”是他所看过的剑法里面,最奇怪的。
“哪里奇怪?说来听听!”迟贞是个武痴,一听到武功秘籍就忍不住兴奋。
从武功修为来讲,迟贞已超过武林中许多人,褚南浔要是放着这样的武学高手还不请教,那岂不是浪费?
他越想越觉得靠谱,立即将白绢展开。
“你看这里,从敌人正面刺入的剑,如何从敌人背后刺出?难道剑会拐弯不成?就算用剑之人武艺绝伦,剑弯到一定程度也会折断吧?”
他越看越迷惑,打算在后面找到答案,结果一无所获。
“剑谱上也没有绘图解释啊?还有这里,用剑怎么能把敌人的脖子勒住?就算是软剑,也没有这样软的!”
“这剑法叫什么?”他的话,成功勾起了迟贞的兴趣。
“流云剑法。”褚南浔答道,“关羽字云长,我猜是取其中一个字吧。”
“有这种可能,”迟贞点头表示认同,“流云在空中无拘无束,随意变换形态,也有可能是取流云随心所欲、遇形换形的剑意。”
没见到实物,单从剑谱上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二人陷入沉思,迟贞摸着袖中的红绫灵光一现。
“此剑若与我的红绫相同,能做到随心换形,剑谱上所说的招式也不是没有可能。”
对此,褚南浔并不赞同,“关羽的成名兵刃是青龙偃月刀,可见他的功夫是以刚猛见长,练的大多是行伍之人的招式,我猜不会以软、柔之物为兵器。”
没有找到剑,一切都是空谈,迟贞心中存疑,“望叔叔说剑在他身上,也许是诓你的,怕你不答应他所求之事,可能真剑就在他说的房梁之上也未可知。”
以褚南浔对望鹤轩的了解,望鹤轩是一个极重信誉的人,不会信口开河,不过剑没找到,他就没否定迟贞的想法。
二人又在四周找了几圈,还是没有线索,褚南浔干脆放弃了,他叫停迟贞,对着望鹤轩的尸身磕了几个头,拿出火石引燃柴垛。
刚折的柴禾十分新鲜,加上长时间的雨水浸泡,烧起来浓烟滚滚,很快就从洞口散了出去。
今日是二轮比试的日子,如此大的烟,想必百里阁也能看到吧?
褚南浔郁结难消,恨不得立刻就看到向从阳跳脚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