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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南浔旧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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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贞虽然只在百里阁待了一天,然而这一天内,她看得到的分明是父女情深,向从阳根本不像会打向千兰的样子。

    她带着满心疑惑,听到褚南浔又讲:“我曾经不小心看到过千兰手臂上的伤痕,便去找向从阳评理,谁知他毫无内疚,反而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千兰关到屋子里打。还吩咐刘瞻,领了几个弟子把我按在地上。”

    “当时我就在门外,亲耳听到千兰在房间里被打得痛哭嚎叫,即便如此,她还在替我求情,让向从阳放我们两个远走高飞!”

    听了褚南浔的话,迟贞不禁对之前的所见所闻产生了怀疑。

    难道真如褚南浔所说,向千兰是个有情有义的痴女子,那之前那个野蛮无理的泼妇又是谁?

    她想不通,难道向千兰一直在演戏?

    迟贞神思混乱,只能将问题暂时搁置,留待以后解决,“那后来呢?”

    褚南浔回道:“向从阳打着如意算盘,可直到成婚当天,望叔叔还是不肯说出武圣剑和‘烈焰流身’的下落,他知道被骗,于是大发雷霆。”

    “然而请帖都已发出,离得远的宾客也提前到了。他怕丢脸,便没有把假成亲的事说出来,可以又不甘心,最后只能和望叔叔设想的一样,把我们关到了平滩湖。”

    “可江湖上传言,新郎在成亲当日就暴毙身亡了呀?”迟贞奇怪,怎么这段和崔命之前讲的不一样。

    “这是向从阳用来迷惑其他人的,”褚南浔解释道,“向从阳怕我们上岛后私自逃跑,便给我们加重了药量,我当时因为服用了过量的千足僵,才四体僵直。”

    “不仅如此,他知道我是‘医毒双绝’的儿子,怕我自行解毒,还特地搜身,把我们身上可以用来逃生和治病的工具全都收走了。唯独望叔叔的牛皮信封,因为缝在贴身的夹层里,没有被他们找到。”

    迟贞没见过望鹤轩,却被其坚韧的毅力和心思缜密所折服,不由感叹:“望叔叔定然是看清了向从阳的嘴脸,才能做此万全准备。”

    褚南浔颔首,语气没有起伏,“成亲那天,我刚换好衣服,就被屈世俊带的人捆住,押上平滩湖。而望叔叔早就先我一步,自愿被他们带了上来。”

    “屈世俊是谁?”迟贞不记得百里阁有这一号人,接风宴时,敬酒的人里面也没有他。

    “屈世俊是向从阳的狗腿子,灌药、下毒,什么下作他就干什么!”褚南浔气愤地折断树枝,一把扔进火里。

    “上岛以后,屈世俊得了向从阳的吩咐,每天都来给我们送饭,还定期给我灌‘千足僵。望叔叔因为吃了阎罗醉,每个月都需要服用解药,也都是屈世俊送上来。”

    “‘千足僵’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是全身都不能动的样子,怎么你除了不能走路,好像没什么不同啊?”迟贞听褚南浔在洞里爬行,来去自如,手也是能动的,感觉很奇怪。

    “这要从半年前的除夕说起。”褚南浔知无不言。

    “当时我在岛上待得四年多,时间太长又不能走动,整个人意志消沉,开始自暴自弃。望叔叔每天宽慰我,说‘总能逃出去’,可岛内岛外每天都有人巡逻,来回换班,想要逃出去简直比登天还难。”

    “不过向从阳虽然控制了我们的自由,但只要不出岛,那些守卫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望叔叔怕我寻短见,就把我背到洞外去散心。平滩湖小得可怜,转来转去就那么巴掌大点地方,然后他就把我背到湖边去看鱼。”

    “谁知刚到湖边,头顶就突然一声巨响,守卫立即四下察看。我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也盯着他们的身影跑来跑去。望叔叔当时二话不说,背起我就往洞里走,一边走,一边悄声告诉我说‘天无绝人之路,咱们有救了’。我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直到进到洞里,周围没人了,他才跟我解释。”

    故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迟贞听得津津有味,等着褚南浔说下文。

    “原来,那声巨响是峭壁内部山石垮塌的声音。平滩湖小岛本就是地动形成的堰塞湖孤岛,山体在之前就已经垮塌过数次了。巨响之时,其他人都在看周围,只有望叔叔刚好抬头,看到了经过。他说山峰上垮出了一个洞,就在灌木丛后面,十分隐蔽。”

    “望叔叔跟我说,‘明天就是除夕,守卫定然松懈,到时候我想办法爬到洞里,等我不见了,向从阳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就会把注意力放在岛外,等他把人撤走了,咱们再设法逃跑。’我听他说话的意思,以为洞口不高,就让他带我去看。”

    “去了才知道,那洞口竟然在半山腰,离地好几十丈,就算是武功高强的健全人都不一定登得上去,更何况望叔叔中了阎罗醉,根本就不能运功。我当时极力劝他,说不要冒险,再找其他机会,可望叔叔不听,执意要上去。”

    “他失败了对不对?”迟贞已经预想到了结局,不然岛上为何没有望鹤轩的踪迹?

    褚南浔垂下了头,“除夕那天夜里,当所有人都回家团聚了,岛上只剩下一个守卫的时候,望叔叔把我留在洞里,然后再也没回来……”

    讲到这里,褚南浔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他不知道望鹤轩的生死下落,也不知道该不该怀疑。

    怀疑,自己又一次被抛弃……

    “别想太多,找机会上洞里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迟贞没听到声音,大概也猜到了褚南浔的想法。

    “嗯,”褚南浔默然,好半晌才接着往下讲,“第二天一早,屈世俊带人来,发现了被扭断脖子的守卫,就报给了向从阳。向从阳气得跳脚,立刻对我严刑拷打,逼问我望叔叔的下落。然而他气糊涂了,忘了我服用过千足僵,身上没有知觉,又怎么会害怕他严刑拷打?”

    讲到这里,褚南浔突然自嘲一笑,“我抵死不吐露一个字,他无计可施,只得又拿千兰作文章。他告诉我说‘千兰根本就没喜欢过你,听说你活得跟狗一样,她一高兴,还多吃了几碗饭。百里阁优秀的儿郎遍地都是,自从你上岛,千兰就跟我的大弟子在一起了。那个人你见过的,叫刘瞻,少年英气、风流倜傥,可不是你这种丧家之犬能比得上的!’我知道千兰不是这种人,她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姑娘,向从阳这么说,不过是想激我罢了。”

    听到褚南浔又在夸向千兰,迟贞感觉五指发痒,很想上去抽他两个大耳刮子,顺便把他脑子里的水倒一倒。

    说书人褚南浔不知道自己命在旦夕,自顾自地往下说:“不论向从阳用什么手段,我就是不屈服,他耐心耗尽,知道我逃不掉,就把我丢在岛上懒得管了。刚开始,还有人上来送饭,后来从一天两顿,慢慢减到一天一顿、两天一顿,最后变成三天一顿。生活条件虽然艰苦,但幸运的是,他们再没有给我服用过千足僵。”

    “时间长了,身体内的毒性减退,双腿渐渐有了知觉,我也可以勉强爬行了。向从阳听说了这件事,主动把最后一个守卫撤了出去,也不允许人再给我送饭。为了羞辱我,他送来了很多衣服,都是大红色的婚服。除了这些,他还让人运了充足的柴米油盐过来,笃定了我会在岛上苟延残喘过一辈子。”

    故事讲完,褚南浔长舒一口气,像是积攒了几年的郁气,在这一刻得到疏解。

    外面天已经亮了,在褚南浔不知道的角落里,迟贞暗暗发誓:我一定会把你带出去!

    她刚发完誓,身体就极不配合地打了一个喷嚏,褚南浔一直沉溺在回忆里,此时发现迟贞脸色苍白,呼吸紊乱,隐隐有昏睡之意,猜想可能是风寒入体了。

    他环顾四周,洞中只有一个天生的石台,被他当作床铺。

    岛上常年水汽氤氲,气候阴湿,山洞因为贴近湖水,被褥总像过了水。他自认为是个糙汉子,这样的环境早就睡习惯了。

    但是今晚,他想把床铺让给迟贞,所以不能任由被褥湿冷下去,慢待了娇客。

    他挪着去取了被褥,架在火边烘烤,“噼里啪啦”的烧火声不绝于耳,在寂静的夜里催人入睡。

    迟贞用一只胳膊支楞着脑袋,点头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看情况,没办法支撑到被子被烘干了。

    褚南浔用手在被子表面探探湿度,又试了次反面,结果都不太满意。但总算聊胜于无,不至于“石台当床,洞顶当被”。

    他叫过迟贞去休息,迟贞累得极了,也没推辞就直接躺下了。

    仅仅几息时间,褚南浔就看到迟贞的身体随呼吸微微起伏,已经睡熟了。

    他将烤干的衣服盖在迟贞身上,又在上面盖了层被子,才坐回到火堆旁。

    天光大亮,平滩湖安静如昔,褚南浔守着火堆,五年来,头一回感受到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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