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南浔旧事(中)
进洞至今,迟贞除了见褚南浔对她给向千兰下毒这件事生气外,其他时候,褚南浔基本没什么大的情绪起伏,能像现在这样愤怒,那肯定是向从阳干了什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事。
果然,后面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
褚南浔压抑着怒气,沉声道:“老贼在信中说望叔叔思虑成疾,已然病入膏肓,为恐时日无多,让我去见他最后一面。想起上次见面时的情形,望叔叔的确有心竭之象,我不疑有他,立刻起身往百里阁赶。”
“向从阳之前也给你写过信吗?”迟贞心有疑问。
“只怪我当时关心则乱,完全没留意你说的这个问题。”褚南浔黯然,眼神从愤怒转为忧伤。
“望叔叔与我父子相交多年,言辞间除了谈论覃叔叔的下落,从来没跟我们提起过百里阁的任何事情,我们的事他也从来不和外人说,所以向从阳是绝对不可能知道我的存在的。除非……他被向从阳拿住,性命不保,抑或是他被人暗中跟踪。”
迟贞摇头,“望叔叔与你父子感情深厚,一旦知晓向从阳另有所图,就算被拿住,也不会轻易把你们说出来的。”
“你说的是,”褚南浔表示赞同,“我那时若有你这般聪明,也不会被向从阳骗了。”
“我若真有你说得那样聪明,就不会被扔到水里了。”迟贞噗嗤一笑,如经雨芙蓉,光彩照人。
红色的滴珠耳坠耀眼夺目,褚南浔一时失神,愣了片刻才道:“我说的是真的,当时我就没往你说的那方面想,以为百里阁的人品都如望叔叔和覃叔叔一样,所以才着急赶路。”
“从江州一路快马加鞭,偶尔休息,听到不少人谈论望叔叔的事迹。原来这么多年,他一边找覃叔叔,一边还行侠仗义,民间都称他为‘白头侠士’。直到我到了百里阁,才发现他的病远比向从阳说的还要严重,已经口不能言,瘫痪在床了。”
“那就是说,向从阳没有骗你咯?”迟贞不敢轻信。
“如果没有后面发生的事,当时的确可以以假乱真。”褚南浔垂眸叹息,将湿衣翻了一面,“为了方便照顾望叔叔,向从阳提议让我住到百里阁,那段时间,百里阁上下对我关怀备至,特别是千兰……”
提起向千兰,迟贞很明显感受到,褚南浔言语间透露出的温柔,她不信向千兰有那么好心,忍不住追问:“她对你怎样好?”
褚南浔有些难为情,低声道:“望叔叔昏迷不醒,之前一直是其他弟子在照顾,直到我住进望叔叔的屋子。那段时间,千兰每天都会来看望望叔叔,还会帮我照顾,后来她跟我说,是因为对我一见钟情,所以才想天天待在我身边。”
“一见钟情……”迟贞的心里突然气鼓鼓的,不忍心褚南浔被向千兰欺骗,“那你对她呢?你对她是什么感觉?”
“感激。”褚南浔想了想,用两个字概括。
迟贞追问:“只是‘感激’吗?没有喜欢和爱吗?”
“那有什么区别?不是一样的吗?”褚南浔疑惑,在他看来,这两者没有区别。
当然不一样!迟贞在心里吼,不过“感激”二字已经让她的心情好起来不少,至少说明褚南浔没有被骗得太惨。
她转而更关心后面的事,想知道向从阳到底耍了什么样的诡计?
“那是在我开始照顾望叔叔的一个月之后。”想起那段回忆,褚南浔难掩恨意。
“那天早上我去看望叔叔,发现他竟然醒了,瞪着两个眼睛,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可不管我怎么问,他都无法出声。没办法,我只好扶他坐起,并找来纸笔。但是他双臂僵直,最后耗尽力气,也才勉强写出‘向’、‘害’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我猜了好几个,他都没有反应,直到我问‘是不是向从阳害你’,他突然情绪激动,然后挣扎了几下就晕过去了。”
“真相定然是你猜的那样无疑了!”向从阳的为人,迟贞已经充分见识过了。
褚南浔点头,“我本来打算去找向从阳质问的,没想到他先找到了我,说什么千兰对他发誓,此生非我不嫁,问我有什么意见?我当时激动过了头,就把质问他的事给忘了。”
“虽说如此,但我心里还是很怀疑,所以打那儿以后,他们送来给望叔叔的药,我都趁人不备倒掉,等到夜深人静、大家都睡着的时候,再悄悄给望叔叔行针。时间一天天过去,望叔叔的身体也越来越好,为免其他人怀疑,我们还是装作和以前一样。”
迟贞终于明白,原来望鹤轩根本就没有病入膏肓,而是被向从阳下毒,她捏紧拳头,人生第一次这么想捏死一个人。
“我曾用他们送过来的药喂老鼠,老鼠喝过以后四肢僵直,和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千足僵’很像。然而望叔叔让我不要声张,免得向从阳知道后继续加害。就这么平静地度过一段时间后,向从阳有一天来找我,说婚期已定,让我跟千兰成婚,但是在成婚之前,我必须回答他一个问题。”
耳边,是褚南浔低沉的声音,迟贞意识到,这个问题大概就是所有事件的关键。
褚南浔顿了一下,又道:“他问我有没有听说过武圣剑?我据实以告,说听父亲讲过。其实关于武圣剑的传言,江湖上流传多年,很多人都听说过。但向从阳先入为主,以为望叔叔把武圣剑的秘密告诉了父亲,父亲又告诉了我,所以一直追问我武圣剑的下落。”
“此事我毫不知情,自然无从告知,向从阳一气之下,便给了我一个最后期限,让我在拜堂之前必须讲出来,否则绝不放过望叔叔和千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望叔叔,望叔叔又把他如何得到武圣剑的始末都讲给我,就跟你在房顶上听到的一样。”
“为了安全起见,他没有把剑的下落告诉我。之后他写了一封信,用牛皮信封装着,让我缝到他的衣衫夹层里,并让我以父亲的名义发誓,这封信只能在他死后我才能拆开。”
“信上写了什么?”迟贞不禁好奇。
“信我没看过,”褚南浔据实以告,“时间过得很快,眼看婚期越来越近,我却忐忑不安,因为向从阳自上次之后,便再也没来找过我。”
“后来我才知道,望叔叔瞒着我偷偷去找过向从阳,说只要向从阳饶过我,并且不让我和千兰成亲,就可以交出武圣剑和‘烈焰流身’功法。百里阁规定,‘烈焰流身’只有阁主才能练,向从阳之所以不敢出任阁主,就是因为他不会这套功法。果然,望叔叔一说出这两样东西,向从阳立刻答应。”
迟贞心下疑惑,“向从阳就不怕望叔叔是骗他的?”
“看来你对向从阳还不够了解,”褚南浔笑道,“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怀疑‘烈焰流身’在望叔叔身上。”
“覃叔叔寄情山水,接任阁主并非自愿,所以按照规矩,阁主之位应该顺位流给向从阳。但是向从阳认为,以覃叔叔对望叔叔的偏爱,覃叔叔肯定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山上,偷偷把‘烈焰流身’传给了望叔叔,之后再假死,等阁中只剩下望叔叔和向从阳,谁会‘烈焰流身’,谁就能接任阁主。”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百里阁一直传言,说修炼‘烈焰流身’可以起死回生,所以当中了千足僵的望叔叔,完好无损地站到他面前,他很容易就信了。”
听了褚南浔的解释,迟贞总算明白,向从阳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自己的心里有龌龊,看见别人做的事也都觉得龌龊。
“那后来呢?”迟贞追问。
褚南浔又道:“向从阳虽然答应了望叔叔的条件,却又怕望叔叔反悔,于是给他吃了百里阁的秘药——阎罗醉。”
“‘阎罗醉’一般用来处罚犯大错的门人弟子,服用后,只要不运功就和常人无异,但必须每个月服用一次解药,否则三日之后就会毒发身亡,这些都是我上岛之后才知道的。”
迟贞猜测道:“望叔叔就算不吃阎罗醉,为了你,想必他也会交出武圣剑和‘烈焰流身’。”
“不可能的,”褚南浔十分肯定,“向从阳心术不正,望叔叔断然不会把武圣剑交给他,至于‘烈焰流身’的功法秘笈,我之前给你讲过,早就和覃叔叔一起消失在闽国皇宫了。”
“这门功夫,只有接任了阁主的覃叔叔会,望叔叔之所以答应,不过是缓兵之计,因为他早就猜到了自己的结局。向从阳囿于同门情谊,在知道被骗之后,不可能杀了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囚到门派禁地平滩湖。这也是望叔叔用牛皮信封的原因,他要防水。”
迟贞听了半天,总算知道了她所处的地方叫平滩湖,不禁为之前的“江湖”言论感到尴尬。
时间过得很快,迟贞打了几个喷嚏,第一次知道人心还可以算计到这种地步!
不知不觉,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褚南浔看了一眼洞外,还有哈欠连天,却又兴致勃勃地迟贞,硬着头皮往下讲。
“本来他俩谈的条件十分保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千兰知道了,千兰死活不依,说不能跟我成婚就去死。没有办法,向从阳只好跟望叔叔商量,假装筹备婚礼,用来骗过千兰。然而,千兰对我情深义重,为了我和向从阳吵了很多架,甚至还被向从阳打得遍体鳞伤。”
迟贞不敢相信,“你亲眼见到向从阳打她了吗?”
“都看到伤口了,还能有假?”褚南浔十分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