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公子投宿
归州是个江边小城,城墙不高,城池也不大,远不能和汴梁相比。放眼望去,城外尽是柑橘树,近处江边,亦有舟子在岸边迎客。
因硖州要举办试剑大会,归州作为过路之地,平日里清冷的城池,突然间涌入了许多江湖人,一时间人满为患。
为此,官府特地在城门口张贴了告示,敦促所有人不得闹事。
过了城门,街道两边酒旗招展。
经过一番苦战,崔恪三人身上没块好肉,一个个神情委顿、狼狈不堪,只得就近寻了家客栈,勉强安顿下来。
客栈名叫“如归”,共有两层,二楼为客栈,一楼兼卖堂食。
有新客到访,店小二欢天喜地迎了出来,店中的杂役立刻牵走了马。
这几日江湖豪客往来众多,遇上个把劫道的,实属寻常,店小二早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像门口几位客官这样惨的,小二还是头一回遇到,归州劫匪大多是为了财,没听说哪一路会把人砍成这样!
店小二打眼一瞧,先是被几人的惨状惊到,随后又从一身破烂中,推测出眼前的公子出身富贵人家,赶紧殷勤地将三人请了进去。
“几位客官,小店还留有几间上房,专等像您这样的贵客,几位可是要住下?”小二目光如炬,觉得贵公子就算落魄,也不会亏待自己,所以绝口不提中下等房间。
如他所料,崔恪一听就有了选择,“就要两间上房,赶了半天路,腹中饥饿,你去准备些招牌好菜,再去医馆请个妥帖的大夫过来。”
店小二做成了好生意,顿时眉开眼笑,忙不迭地引他三人上楼选房。
客房还算整洁,崔命和陈四住在同一间,收拾好衣服床铺后,便到隔壁房中,听候崔恪调遣。
一进门,崔命就自顾自坐了,拎起茶壶牛饮。他虽说是下人,却与崔恪同辈相交,在崔府相当于半个主人。而陈四却是家生的奴仆,只能站在一旁端茶倒水。
一场鏖战,崔恪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疲于奔命过,此时累得惨了,支着胳膊在桌边小憩。
睡不多时,小二在外面敲门,请他们去楼下用饭。
三人焕然一新,身上的布料比归州首富还要华贵,小二暗自庆幸,没有狗眼看人低。
楼下已摆好了菜肴,都是北地没有的样式,崔恪与崔命落座,陈四照常在一边伺候。
崔恪放浪形骸,对下人亦不苛求,更何况生死一线之际,陈四还拼命护他,于是让陈四也坐,陈四推却不过,勉强坐了半边凳子。
安排妥当,小二正要退下,就被崔恪叫住。
只听崔恪说道:“路途不平,今日在路上遇到劫匪,所幸被一位红衣姑娘搭救,才捡回来一条性命,不想事态紧急,竟忘了问恩人姓名。敢问小哥,这附近有没有武艺高强、偏好红衣的女子?也好告知我等,不让我们平白受了这恩情。”
崔命忍不住暗笑:不是事态紧急,而是大少爷你发痴病忘了问。
本地会武艺又爱穿红衣的女子,有且只有一个,店小二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也只有她,才敢在劫匪手下救人。
小二陪笑道:“客官真是好运气,此女外号‘红衣迟三娘’,侠肝义胆、扶危济困,归州城人人都识得。”
常做食肆酒店的人都有一副好口才,不用崔恪问,小二就竹筒倒豆子都说了出来。
“归硖两地盗匪横行,自从来了红衣迟三娘,两州山贼都歇了气焰,乐意听她调遣……”
店小二正说得兴起,突然“砰”的一声,桌上杯盏跳跃,生生将他打断。
只见崔命一拳锤在桌上,嘴里骂骂咧咧:“我就说她娘的是个土匪头子!”
陈四本就只坐了半边凳子,被崔命一吓,直接跌到了桌子底下,扯得伤口咝咝作痛。
小二见多识广,没有被崔命吓到,他扶起陈四,耐心地解释道:“客官你误会了,红衣迟三娘虽然常与山贼来往,却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仅如此,她还经常出手教训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恶徒,有时也接济我们贫苦百姓,大家感念她还来不及呢!”
听了事情原委,崔命还是不服,“既然是好人,天天跟着山贼混算什么?”
小二不忍迟三娘被人误会,替她解释道:“客官有所不知,红衣迟三娘在归硖两州罕逢敌手,若不是有她约束,在这乱世,又有如此多的强盗,我们平头百姓怎么活得下去?”
虽然之前被红衣迟三娘威胁过,但崔命也认同店小二的话,承认迟三娘的功夫一流。
他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你说归硖两州罕逢敌手,我是不信的,她只显了一手暗器功夫,看不出个所以然。耳朵功夫倒是不错,隔了八九丈还能听到我们说悄悄话!”
崔命说这话自觉昧了良心,迟三娘来无影去无踪的轻身功夫,也是他不曾见识过的。
小二一脸骄傲,“她耳朵是真的厉害!我听别人说,瞎子因为看不见,其他的感觉就会异于常人。不过归硖两州无敌手也不是假话,这几年有不少人来挑战她,都被打得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
久未开口的崔恪闻言一惊,“什么?你说她是个瞎子!”
“难怪……”崔恪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的眼神让人感到奇怪,原来她根本就看不见……
听到真相,崔恪突然有些可怜她。
崔命本来是不服的,得知迟三娘是瞎子,也转变观念,伸出了大拇指,“一个瞎子,竟能练成如此厉害的武功,我老崔自愧不如。”
“那她……多大了?”崔恪犹豫道。
此问刁钻,引得崔命侧目,小二也不清楚,只能捡知道的说:“迟三娘不是本地人,我记得她刚搬来的时候就很大了,过了这么些年,可能二十多了吧?”
“那她——”崔恪迟疑了一下,终究没问出口。
在一起十来年,崔命早就成了崔恪肚子里的蛔虫,他一见崔恪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自家公子是没人追杀,又开始酒足饭饱思淫欲了。
于是坏笑着凑过来,挤眉弄眼道:“我家公子是想问你,迟三娘有没有婚配?”
被戳中心事,崔恪有些尴尬地低下头,一双耳朵却还是支楞着。
店小二也一愣,打听迟三娘的多,问亲的却是少数,大多数人一听说她是瞎子就知难而退了。
他想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迟姑娘长的是很漂亮的,十里八村都找不出一个比她好的,只可惜面容有损,鲜少有人提亲。而且也没人敢娶这么厉害的媳妇儿啊,吵架的时候不得被按着打吗?怕是一招都走不过吧?”
“你说得有道理,反正我是不敢娶这种厉害媳妇儿的,打不过丢人。”崔命点头附和。
他只顾着听后面“被按着打”,没注意听前面。
崔恪恰好相反,只听了前面,“她面容有何损伤?”
小二手放在额头,冲他们比划道:“她眉间有条一寸长的伤疤,喏,就是这个地方。”
崔命见自家公子听得认真,且不时往面前一盘白白嫩嫩的草根伸筷子,似乎吃得挺香,也禁不住诱惑夹了一筷子,闭着眼睛准备品鉴。
“他妈的什么玩意儿?臭烘烘的!”他刚嚼了两口,就觉得乱七八槽,赶紧吐了出来。
鱼腥草是本地名菜,外地人吃不惯也属正常,店小二赔笑着,准备把菜撤下去。
崔恪在想别的,没有留意到饭桌上的事,听到崔命抱怨,也跟着夹起一根,随后纳闷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特不特别,公子说了不算,你的心思又不在这儿。”崔命意有所指,用筷子在崔恪面前的盘子虚点一下。
盘子里装的,是本地土人在春夏两季常吃的一种菜,名叫“神仙豆腐”,用双翅六道木的树叶做成,清凉爽口,最适合像今天这样的闷热天气吃。
神仙豆腐滑嫩异常,崔命只尝了一口,就被崔恪拨了个稀巴烂,可想而知他此时的心情。
崔恪讪笑两声,停了筷子放到一旁,陈四见吃得差不多了,熟练地倒上茶水,然后站到一边等吩咐。
“你常能见到她吗?”崔恪问。
“大街上偶尔会遇到,倒是店里,时常能碰到她,”小二说着,又想起了其他事,“对了,听说她还有个师父,来店里就是给她师父订饭食的,只不过大家都没见过。”
“这女人当真邪门儿!”听了一会儿,崔命对迟三娘也产生了点兴趣。
一餐饭吃完,崔恪浑身疼得厉害,躺着床上不想动弹。
没过多久,大夫就赶了过来。给他们搭脉之后,说伤口看着厉害,其实都是些皮外伤。
其间问起迟三娘,大夫的说法与店小二一致,对迟三娘多是夸赞。
因为被劫道的人太多,医馆忙不过来,大夫赶时间,留了些药酒和金疮药就走了,主仆三人只好自己上药。
左右无事,他们一边上药,一边又说起红衣迟三娘。
话说到一半,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有什么话,当面问我岂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