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任侠如风
这个笑声，初听仿若无力鹅毛，钻进耳朵却像放雷，震得人头眼发麻。
崔恪被惊得坐起身，与崔命对视一眼后，草草收拾一番出门。
就见客栈门口，一名红衣女子神色悠闲地自斟自酌，不是迟三娘是谁？
“幸亏没讲她坏话。”崔命尴尬一笑，拉着崔恪下楼。
主仆三人一起来到桌边，迟三娘请他们坐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一并问了，也就不必再向旁人打听了！”
崔恪状似不经意地看了迟三娘一眼，只见她长着一张鹅蛋脸，容貌艳丽，皮肤白皙，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
最吸引人的，是她那双水杏一样的眼睛，清澈明亮，与耳垂上那对滴露似的红玉耳坠相得益彰，远不似一般失明之人那样浑浊。
以崔恪的学识，光是从书里，就能找出不下三句形容她美貌的诗句。
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头发不似寻常人那样乌黑，反而有些泛黄，还有眉间那道一寸长的疤痕，着实有些碍眼。
“你还要看多久？”迟三娘骤然回头，目光灼灼地“审视”过来。
崔恪尴尬低头，不禁怀疑，她的眼睛是真看不见？还是假看不见？
“外面传的都是真的？”崔命向来无所顾忌，话问得也很直接。
“怎么？被个瞎子救了觉得丢人？”迟三娘自承眼瞎，似乎对流言不甚在意。
“那倒不是，”崔命朗声笑道，“就是觉得厉害，我老崔佩服得紧！”
他笑了两声又问：“‘迟三娘’不是你的本名吧？”
迟三娘不答反问：“你们拿了我两枚鹊尾针，就没看到上面有我的名字？”
“两枚？”崔恪疑惑，从怀中拿出丝帕包裹着的鹊尾针，“姑娘就留了一枚，在这里。”
“我一共发出去六枚。”迟三娘沉声道，她堂堂红衣迟三娘，不至于为了一枚针去讹别人。
“公子你……”崔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中不由腹诽：公子什么时候有这种爱好了？竟然还偷藏姑娘东西。
十以内的数字，崔恪自信不会数错，如今被迟三娘一问，又有崔命在一旁煽风点火，倒好像真是他藏起来了一样，一时有口难辩。
“算了，鹊尾针我多的是。”对面半天不说话，迟三娘只好自认倒霉。
崔命“啧啧”两声，闷头给迟三娘倒酒，只有崔恪哑巴吃黄连，手指在鹊尾针上来回搓磨，已然没有了辩解的欲望。
针身平整，临到针尾的地方有几处硌手，崔恪低头，发现是一个小小的“贞”字，被磨得光滑可鉴，不细加辨认还真看不出来。
“迟贞”，崔恪默念，一双眼睛又看向旁边。
桌上，崔命正在向迟贞请教练武技巧，一张阔嘴喋喋不休，而迟贞也很大方，但有所问，知无不言。
二人有来有往，崔恪看了一会儿，没来由生出一丝嫉妒来。
闷热了一天，客栈外面黑压压的一片。
没过多久，暴雨倾泻而下，坑坑洼洼的地面，转眼就被积水覆盖。暴雨冲刷着街市，人们四散逃离，纷纷寻找避雨之所。
归州城迟贞再熟悉不过，这所客栈是她常来的，要是一直下雨，她也不怕无处留宿。
雨声嘈杂，有马蹄声自远处响起，踢踏踢踏，奔着客栈方向而来。
蹄声渐近，水坑里的泥水被溅起一人多高，混乱中，来不及收起的菜摊横在大路中间，领头的马人立而起，一个小孩子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葬身蹄下。
倏地，一阵红风拂过，马匹嘶鸣倒地，马上之人被带得连滚数下，摔落进泥水里。
外面喧闹异常，客栈内安静如初，崔命侃侃而谈，一眨眼，对座竟多出来一个孩子，险些让他闪了舌头。
别说是崔命，崔恪也被吓了一跳，他一直看着迟贞，也没看清楚孩子是怎么来的？
惊讶之余，客栈外一声粗野的喧哗，“哪个晦气的狗东西敢消遣你爷爷？看我不逮到你！”
紧接着，一个满身泥水的大汉走了进来。
此人五大三粗，膀阔腰圆，唇上却留了两撇不甚协调的老鼠须，看起来十分滑稽。
“小二，快来给爷爷——”大汉刚要叫水沐浴，就见路中间那个杀千刀的小东西，此刻竟安安稳稳地坐在一名红衣女子的怀中。
这身红衣，让他想起了一个时辰之前，一个人称“刀爷”的路匪，把他们的财物搜刮得干干净净。
当时，树上就坐了这样一位红衣女子，不仅见死不救，还跟着刀爷煽风点火，让他们吃尽苦头。
事后，他躲在暗处，亲眼看到女子与刀爷坐地分赃，那对红玉耳坠就是最好的证据！
俗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想到刚才的遭遇，大汉不禁怒火中烧。
“好啊，你个臭娘们儿，抢爷爷的钱财，还敢杀爷爷的马，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着几步窜过来，就要抓迟贞的胳膊。
美人有难，崔恪岂能坐视？他挥开崭新的象牙折扇，“唰”的一下，挡在大汉面前。
门外有大汉的随从牵马过来，崔恪扫视一眼，冷声道：“我瞧这匹马有些眼熟，倒像是我们刚才丢的！”
他们出发时一共五匹马，被劫匪砍死一匹，掉进江里一匹，现在只剩下崔命的马还活着，加上大汉的这两匹刚好够数。
牵马的人一听，顿在门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大汉不为所动，两根手指在胡须上一按，嘻嘻笑道：“马是爷爷捡的不假，但是你叫它，它答应吗？”
迟贞从未见过如此脸厚的人，她听在耳中，只觉得手痒难耐。
大汉耍了一回嘴皮子，也不管崔恪阻挡，猛地向前一步，伸出两指向迟贞双眼插去，“臭娘们儿，看爷爷今天不收拾了你！”
他笑得猖狂，手指直取迟贞双眼，恍惚间，不知哪里窜出来一双竹筷，迅捷异常，等反应过来，他的手指已经被竹筷自下而上夹住，然后“噔”的一下，竹筷扎进桌子，他的手也被卡住。
竹筷夹得很紧，他挣扎了几下，也没能把手抽出来，脸上笑意顿去。
“红衣娘娘好厉害呀！”小孩子坐在迟贞腿上拍手叫好。
崔命有心见识迟贞的手段，所以一直没出手，见大汉被擒，他特意把头低到桌子底下查看。
只见厚实的硬木桌板上透出两根筷子，与桌板严丝合缝，就像是新长出来的一样。
“妙得很！妙得很！”崔命不住赞叹。
借力洞穿桌面，崔命自问，隔个几步远他也能做到，但若像迟贞那样，短距离间仅靠自身的爆发力，他觉得再练十年也难。
崔恪同样震惊，他面色微红，觉得刚才贸然出手，简直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这边，各人有各人的反应，那边，大汉和他的随从腿都已经吓软。
大汉苦着一张脸，两撇胡子也跟着耷拉下来，“女侠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迟贞意在威慑，并不想杀人，她松了筷子，声若寒冰，“你的本事如何？你知我也知，你以为你躲在一边偷看，我就不知道吗？”
“是，是，女侠说的是。”大汉心有余悸，庆幸女子当时没有杀他，连忙点头哈腰，屁滚尿流地躲到后间去了。
“呸，白长了那么大个子，一点骨气都没有！”崔命啐了一口，对迟贞说，“这家伙叫赵人杰，我们刚进归州地界就碰到了，是从荆州来的客商。”
“荆州？来做什么？”迟贞疑惑，她听得清楚，这些人分明是汴梁来的。
崔命回道：“路上聊过几句，原是想贩些货物，听别人说硖州要办试剑大会，跟我们一样，就想去看个热闹。你看他这水平，也就只能看个热闹了。”
说完嘻嘻一笑，眼神里满是鄙夷。
“荆州来的，要去硖州看试剑大会直接过去不就好了，何必绕道归州？”迟贞不解道，对赵人杰的说法表示怀疑。
“难道和我们一样，也去南边玩了？”崔命亦是不解。
迟贞说不上来，崔恪也在思考这个巧合的可能性，陈四上了一回茶，手捏着衣角，又站回到边上。
三人闲谈一会儿，有妇人冒雨过来，嘴里叫着“红衣娘娘”，千恩万谢地领走了自家孩子。
孩子一走，迟贞立刻问起正事：“我在归州，对外面的事不甚了解，不知试剑大会试的是什么剑？”
崔命见问，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听说是关羽的武圣剑重现江湖，关二爷神功盖世，被尊为‘武圣’。传闻说，只要参透武圣剑的秘密，就可以得到关二爷的绝学，从而号令江湖。说起来，硖州百里阁已经得到此剑好些年了，却一直参详不透，这次邀天下豪杰共襄盛会，也是为了参透谜题。”
江湖儿女，任谁都对神兵利刃有兴趣，迟贞虽然不用剑，却也免不了俗，好奇问道：“武圣剑是何模样？你们见过吗？”
江湖上传闻颇多，崔命也只是嘴皮子利索，要说真品，他也无从得知。
他摸了一把大胡子，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这次试剑大会不仅是看剑，还有另外两件事。第一件呢，就是阁主的人选。”
见迟贞兴趣不减，崔命喝了一杯茶，接着说道：“说起百里阁啊，本来有三大弟子。大弟子覃雅山本是上任阁主，却在二十年前下落不明；三弟子望鹤轩，也于五年前失去踪迹；阁中只剩下二弟子向从阳一人。因覃雅山失踪前，并没有留言说把位置传给谁，所以阁主之位一直悬而未决。这次百里阁办试剑大会，也是有意向武林公开，由向从阳继任阁主之位。”
“这第二件事嘛，向从阳有一独女，本来五年前就要嫁人的，谁知成亲当日，新郎突然得了急症暴毙身亡，连堂都没来得及拜。向小姐做了几年望门寡，寂寞难耐，听说又看上了自家师兄。向从阳一看女儿都二十了，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娘了，于是做主，让他俩借着试剑大会之机，一道把亲成了，也算是给自己女儿一个交待。”
说完意识到不对，赶紧补上一句：“我没说二十都是老姑娘啊！”
“嗯？”迟贞愣了一下，没意识到自己也是二十岁，接话道，“原来是这样，一个试剑大会竟然有这么多门道，这个叫向从阳的，何不把葬礼也一并办了？也免得下次再邀请宾客。”
崔命、崔恪与迟贞头一次相交，不成想迟贞是这样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好笑之余，三人的关系也更近了一步。
崔恪见状心喜，犹豫道：“迟姑娘如果去试剑大会，可否赏脸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