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红衣女子
女子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树上的?在场没有一个人知道。
崔命自忖武功不错,刚到这里的时候也仔细观察过,他敢打包票,树上是没有人的。
否则,如此鲜明的颜色,又坐在这么显眼的位置,他又不是个瞎子,怎么可能看不见?
众人慑于女子诡异的出场,都不敢出声,连脚步也跟着停了。
僵持半响,女子一直没说话,匪首觉得干等不是事儿,也不再讲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规矩,指着崔恪说道:“我等收了钱财,要拿此人交差,还请女侠行个方便。”
女子不答,晃悠着两条腿,带动枝叶飒飒,好像根本就没听。
匪首舍了面子不要,梗着脖子又道:“我保证,事情办成即刻离去,绝不打扰女侠的清修!”
原以为女子至少会说句话,可匪首腰都快弓酸了,女子还是不吭声,众匪徒耐心被磨净,按捺不住就想动手。
正当他们蠢蠢欲动的时候,一阵清脆曼妙的声音传来,“你们要在这里拿人,不打听下我是谁吗?”
敢到归州做生意,女子的身份匪首自然早就打听清楚了。可跑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信誉”二字,今天要是没拿下崔恪,以后他还有何面目,再做这等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
再者,南平境内虽然都传这女子厉害,可究竟怎么厉害?谁也说不清楚。看她装扮,倒像个刚从婚宴上跑出来的新娘子,又能厉害到哪儿去!
四下一扫,己方人数占优,匪首心下稍定,随即甩了个眼风,众喽啰立即一拥而上,又把崔恪围在了中间。
“给了你们机会,自己不走可就别怪我了!”女子冷笑,却还是没有多余的动作。
众匪徒被唬得停下,一见头领催促的眼神,又开始抡刀叫嚣,前面几个,已经把手伸到了崔恪的肩上。
就在他们触到崔恪的同时,一连串破空之声,接着便是几声哀嚎,等匪首反应过来,伸手的几人已经咽了叫嚣,直直向后倒去。
变故陡生,余下的匪徒被吓破了胆,纷纷往后退却。
“鹊尾针!姑娘果然名不虚传。”匪首看着一地的死尸,心中满是惊骇。
不是他没尽力,实在是对方本事太高。事到如今,传出去丢人已经不算什么了,留着命逃出去才是正经!
不过这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还要看女子给不给机会。
匪首原地站着,闷热的天气,背上早已汗如雨下。
“饶你们一条狗命,以后别再让我看到!”女子声音冷厉,如同在世修罗。
匪徒们本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一听被饶了“狗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轻飘了。纷纷感恩戴德,带着从阎王殿寻回来的两条软腿,没命似地向来路逃去,也不管离树最近的匪首。
“怎么还不走?”女子颇为不耐。
“走,马上就走。”匪首应承道,路过四五具同伙的尸体时,蹲身帮他们把眼皮合上,才忍痛跑路。
强敌既去,崔恪三人长舒一口气。
凭他们的本事,要不是运气好遇到贵人,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折腾的。
崔恪在汴梁时,就好结交各路朋友,像红衣女子这样的高人自然不会错过,不过女子不近人情,他也不敢靠近,只敢站在原地。
“汴梁崔恪,多谢女侠救命之恩!”他冲树梢远远一抱拳。
树上没有回音。
许是没听见吧?崔恪想着,又道:“姑娘能否告知芳名,来日也好报答,在下家中颇有些家私……”
“不用了,”女子声音平静无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江湖人应该做的。”
她顿了一下,“至于你的家私,就留着自己用吧。”
匪徒脖子上一溜金光闪闪的鹊尾针,能用得起这样的暗器,又怎么会看得上一般的黄白之物,崔恪自知失言。
在汴梁时,崔恪习惯在结交朋友的时候使些金银,能让友情升温得更快。
以前他都是这样做的,也交到了不少朋友,很多人吃过一次饭,第二天见面都不一定认得出来,他也混不在意。
显然,红衣女子和他之前认识的人不同,她不愿意做酒肉朋友。
江风吹过,一直黏腻的后背得到片刻清凉。绿叶被风吹得渐次摇开,露出一双妙目,直直地看向崔恪这边。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此情此景,崔恪脑海里突然蹦出来这句前朝的诗,不由念出声来。
“我对这些湿的干的没什么研究。”女子声如寒冰,犹如一盆冷水,浇在崔恪心头。
以前在汴梁,只要他一吟诗,就有无数姑娘跟着拍手叫好。想不到今番竟是这般遭遇,崔恪低头,瞥见自己满身的褴褛,好像找到了答案。
鹊尾针在烈日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与尸体极不匹配。
崔恪左右都是尴尬,干脆走过去把它们都拔了。随后来到路旁的一块大青石边,将五枚鹊尾针都放了上去。
“姑娘侠义,施恩不图回报,如此贵重的金针,扔在野地里岂不可惜?”
女子不答,远远地盯着这边,好像要透过一双眼睛,看懂他的生平。
她的眼神很奇怪,好像在看自己,又好像没看自己,给人一种说不清的诡异感。
崔命一直跟在崔恪身边,也在女子的凝视范围内,他被看得心里发毛,不禁产生怀疑:莫非这些人做贼遇上了贼奶奶,女子赶跑他们,只为独吞钱财?
“那你就留下一枚吧!也好做个信物,这条道上我说话还是有些份量的。”
崔命正想着,听到女子这番话,更加深了他心中的怀疑,于是贴在崔恪耳边悄声提醒:“公子,我看这小娘们儿八成是个土匪头子,咱们是刚出狼窝,又进虎穴啊!”
刚受了救命之恩,崔恪正对女子充满好感,自然容不得身边人诋毁,转头轻斥道:“崔命,姑娘好心救我们,你可别胡说!”
树荫中,女子眉头一挑,悠然笑道:“你叫崔命?这名字取得可不好。”
枫树离崔恪所站的地方没有十丈,也有八丈,如此远的距离,崔命还是贴在崔恪耳边说的,连旁边的陈四都不一定听得清,女子的耳朵竟这般厉害,崔命慌忙噤声,不自觉打了一个冷颤。
崔恪敛身赔礼,又押着崔命向女子道歉,“我这家人性子一向莽撞,胡言乱语惯了,还请姑娘大人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不管是出场还是行事,女子都透着一种诡异,崔命不认为他的怀疑有问题,但碍于崔恪的面子,还是不情不愿地讨了声饶。
女子沉声道:“我虽然不是你口中的土匪头子,但归州的各大山头都会卖我一个面子,可若不是山贼……而是像刚才一样的人,那我的鹊尾针可就不顶用了。”
崔恪闻言一怔,原来不止他自己,旁人也看出了问题。这些人蒙着面,显然是有备而来,针对的是谁?结果不言而喻。
中原朝廷更迭不休,皇帝换了一茬又一茬,如今是郭威坐在龙位上。
可不管皇帝怎么换,他的外祖父始终身居高位,屹立不倒。
他的外祖父冯道乃当朝太师,权倾朝野,母亲也因着这层关系被封为万年县君。
不说冯氏,单说他崔家,祖父崔绚在朝中任兵部侍郎,权势就远非一般人家可比。
欲坐高位,必承其重。很多看不惯冯道朝梁暮晋的人,拿冯道本人没办法,就想寻他后人的晦气,崔恪身为外孙也难以幸免。
当然,其中不乏一些单纯想捉了他,找冯崔两家换银子花的亡命之徒。
崔恪想着事情,一抬头,惊觉红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只留下江风吹动着五指枫叶,层层抓挠他的心。
“鹊尾针!”
他脑子里突然想起,跑到青石边,却见上面的鹊尾针只剩下一枚,其余的都被拿走了。
他拿起那枚鹊尾针细看:说是针,倒更像是簪子,连长度也差不多,只是针头圆圆的,针身也像宝剑一样扁平,既宽且钝,全然不像杀人利器。
江风停了,他握着仅有的鹊尾针,想起惊鸿一瞥的红衣女子,不禁怅然若失。
崔命不住摇头,“公子你别光顾着睹物思人,还是赶紧找宿头吧!要是再遇上几个,咱们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对自家公子的所做所为,崔命早就见怪不怪,他天天跟在后面,在汴梁时就已经看惯了。
崔恪叹了口气,将鹊尾针用丝帕仔细包了,领着崔命和陈四,还有剩下的一匹马,往归州城进发。
一行五人,出发时还意气风发,经此一劫,折了两人不说,剩下三个也都没有好皮,成了霜打的茄子。
三人一马渐行渐远,空荡的枫树,又迎来了熟悉的红色衣裙,女子眉目如画,明艳的面容,与红衣相得益彰。
她今天之所以来这里,是跟钱一刀商量好的。
只因附近有肥羊,已在归州城外盘桓多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