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刺客散书蕈毒烈
“疼疼疼!”我眼看着那把匕首往我喉咙里又送了半分,“不嫁就不嫁,你快走吧!”
女刺客终于跃下书桌,在生宣上留下两块由碎纸拼成的脚印。
她正要越窗而出,却被我开口叫住。
我看着那转瞬回眸,问道:“你要回南方?”
她只答:“既已失手,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道:“帮本王带样东西。”说着,便另寻了一张纸,又动起笔来。
这女刺客也不急着逃命,八仙桌旁倒了杯茶,悠哉悠哉地自饮起来。
我重新写好给于达平的战书,连同几枚银子一并交给了她:“西市外有个摹文馆,劳烦姑娘雇他们抄个一两百份,往南一路张贴便是。”
她掂了踮手里的银子,蹙眉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又取了一枚金元宝给她:“因为寡人英俊。”
女刺客将文字过目了一遍,竟被吓了一跳。
她怒视着我道:“这上面署的,并非你的名字。而且二月初八,皇帝正好要到松阳山金冠寺祭天。这是个陷阱,你们想把于大侠怎么样?”
我夺过战书,朝上面使劲指了几下:“麻烦姑娘搞清楚,寡人写的时间是申时二刻,那时皇兄已祭天完毕,早早下山去了。咦,你又怎么知道皇兄二月初八的行程的?”
“这不是刺客的基本修养吗?”
“……”
“你字很丑。”
“但寡人英俊。”
她才接过战书,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卢熹微靠在窗前,淡笑道:“若王爷不说这句,她也许不会消失得这么快。”
我瞪了他一眼:“信不信寡人让你消失得比她还快?”
卢熹微倒也不否认:“那是自然。臣的轻功,当然在她之上。”
“你”我刚要一跃而上,窗前已无人。
我暗自神伤,直到皇兄临门,才缓缓回过神来。
我道:“有人刺杀我。”
皇兄用手指蘸了蘸书桌上的灰,瞥了一眼房梁:“是吗?”
“皇兄最近,是不是又惹那些诸侯不高兴了?”
“这些诸侯,朕制裁,他也反;朕不制裁,他也反。那朕还是制裁吧!”
“皇兄,臣弟不明白。”我把银针丢进了女刺客刚才用过的茶壶里,“举国上下,论战功,论举措,无人能出皇兄之右。自皇兄登基以来,财政与仁政兼顾,百姓虽仍旧疾苦,但也比以往安乐不少。”
茶中的银针未见变色,我便取了一只瓷杯,给他倒上:“况且,皇兄各项举措,表面是为百姓考虑,但最大的受益者还是诸侯。我不明白他们到底为何而反?”
“朕也不明白。”皇兄吹了吹热气,反将茶杯递给我,示意让我喝下,“但朕可不会等到弄明白了才出手。人之欲望复杂而多变,岂能是一句为什么能说清的?”
我一饮而尽,重新抓一只瓷杯,再给他倒上。
皇兄再次将茶杯反递给了我,示意我喝下:“朕此次祭天,便是去追封诸位兄弟的。多多少少,还是能堵住一些人的嘴。”
我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上:“弑兄灭弟之事,皇兄没得洗。但是,被杀的大哥、三哥和六哥,也同样没得洗。此事不过是诸侯咬住皇兄不放的借口,臣弟只是好奇——把皇兄赶下台后,他们之中到底谁能来当这个皇帝呢?”
话毕,刚要饮茶,却被皇兄握住手腕。
他道:“谁最后能活下来,谁就是皇帝。”
我望了望窗外,又望了望他:“皇兄,阳光是蓝色的。”
皇兄淡淡一笑:“银针只能检验粗劣的砒霜,也就是‘鹤顶红’的毒。对高纯度的砒霜和其他的毒,用银针验毒毫无作用。况且,连无毒的鸡蛋都能让其变黑,可信度小矣。”
我又提醒道:“皇兄,阳光是蓝色的。”
他显然没有当回事,继续说道:“南方蕈类众多,其中大半含有剧毒,误食会上吐下泻、产生幻觉,甚至死亡。”
蕈,是蘑菇即菌类的总称。
这是我第一次中蕈毒。
那个动过茶具的女刺客终究还是没有放过我。
当我最后一次从茅厕爬出来的时候,却看到了户部尚书王文钧那张喜气洋洋的脸。
“七王爷,您还没死?”他笑嘻嘻地递给我一枚小瓷瓶。
我气得口吐白沫,一把夺过瓷瓶:“王胖子今天很闲啊?”
王文钧背着手在院中转来转去:“卑职今日确实闲暇,本想去找人下棋,半路偶遇刘太医,他老人家闹肚子,托卑职速速将解药送与七王爷。卑职这一路策马奔波,可是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我又好笑又好气:“从太明宫到六王宅那么点路程,还是骑马,也配得上‘一路奔波’四个字?”
他没理会我,竟自招呼王府内的胡奴去沏上好的花茶、拿上好的棋盘棋子,就像在他自己府上一样。
我气得差点没把解药吞进气管里去。
一筹莫展,九局下半。
一面倒的局势,终究被王尚书的一个破绽断得有始无终。
侥幸赢了一局的我,也没有半分欢喜:“王胖子,你故意让着寡人?”
王文钧咧着嘴笑了笑:“王爷倒有自知之明!”
我强忍一股恶气陪笑道:“过奖了!”
他站起身来,在园中四处走动。
我跟在他身后道:“寡人忽然想起一事。”
“何事?”
“《龙律》规定,朝廷要员与亲王来往可是重罪。您进来的时候,门外的宦官没有拦你么?”
王胖子脸色大变,拔腿便往府门跑。
可才跑了两步,他便骤然停下,回过头来:“不对啊,七王爷。这朝野上下,若想被人抓把柄,先得有人盯着您才是。卑职倒是自认没这存在感,敢问七王爷有吗?”
我的笑容转瞬即逝:“你”
他哈哈大笑,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王府。
听着那久久回荡的笑声,我摇头叹气:“这厮是怎么活着混到尚书这位置的?”
一个十分清亮的声音骤然从耳边响起:“王爷是怎么活着把战书散布出去的?”
我惊呼一声,瞬间跳开九尺,刚好落在说话人头顶的影子处。
但那纵长的影子霎时间又把我笼罩在内,一只鹰爪般的手朝我喉咙扣来!
我猱身一避,身体横在半空中,一招“飞蛇甩尾”朝他踢了过去!
那人身形虽高,却也灵活无比,霎时间施展轻功,如幻影般避了开,反手便是一招化用暗器绝技“千手如来”的点穴手法,千万指尖朝我腰间点来!
我单脚着地,运气稳住下盘,反身一套“蝰蛇出洞”直拳快打,击开了他的千手之腕!
他也毫不恋战,一招被拆,立马变招,两只长长的手臂刚触到我的拳,便如那望柱上的龙一般缠了上来,五指刚好钳住我的麻筋要穴!
这招也是化用三峡派的绝学“八部盘龙”,使用者的手臂可以在随意位置以随意姿态朝四面八方发射暗器,即使被众刀客围攻,也似入无人之境。
此招没有“初学者”之说,暗器武学登峰造极者方能顺手施展。
我才中此招,双手立即脱力,心中不禁暗赞一个“好”字,但又暗自窃喜:能将暗器体系代入近身搏斗,也算是颠覆性的创新。不过,牺牲了身高臂长的优势来钳住我的双手,是否值当还未可知!
心念一到,我已一腿踢出,力道足以撼碎五脏六腑!
哪知我快他更快,那覆着皮甲的军靴,已携着浑厚的内力踩在我大腿上。
又是外力和内力的碰撞。
但他的内劲显然要比皇兄差上许多,我踢出的腿虽已踩回地面,他却朝后退了数步,还是借着一个后空翻才消去了剩余的外力。
他方才站稳,我的手已几乎钳到他的喉咙!
就差就差一点点!
我那被钳住的喉咙,挤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字:“果然手长就是爷!”
这身高九尺、穿着熔墨禁军服的男人倒也有自知之明:“王爷言重了,若是你真的发力,我这只手恐怕废了。”
我撤开抵在他手肘上的拳头:“哪里哪里,霍总承让了!”
霍见飞松开手,容我捂着喉咙暴咳几声。
我缓过气来,挠着后脑勺苦笑道:“霍总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蹙起眉:“王爷冒用我的名字挑战‘拳剑无双’于达平,我不该问下缘由?”
“该问,该问!”
“武学源于战场,残忍、高效。但自民间尚武之风兴盛,武学招数中渐渐加入了许多观赏性的套路,俨然成为书画般的艺术。
如今一对一的比武,多比试套路的灵活变幻及内劲的浑厚,若是用战场上直来直去的那套,虽能很快取胜,但也未免有些犯规越界的嫌疑。”
听闻此言,我不禁想起南下遭遇前来劫镖的合风寨盗众时,我“犯规越界”,轻松将望山虎大当家击成重伤的事。
时光飞逝,不禁感慨。
霍见飞道:“论战场杀人,王爷的身手自不必说。但论套路比武,难免有些束手束脚。”
我笑道:“霍总是怕寡人赢了,却难免搭上‘无双大侠’的性命;输了,却辱了三峡派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