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贼形半露引骇然
见杨骁龙阻拦,我怒气上冲,左脚猛一蹬地,身体如光似箭,向正前方的杨骁龙飞射而去!
待到近前,我右脚连踢,使一招“幼蛇响尾”,化作数十幻影向他周身踢去!
杨骁龙脸上一惊,忙抬腿相抗。
他下盘极稳,单留左脚着地,右腿使一招“天残无影”,踢击极为神速,整条腿都化为幻影,宛如截肢!
两脚相交,只觉杨骁龙运脚如手,我的力道当即被卸去七成,另外三成也向周遭转移。
“好!”我不禁喝彩。
弹指之间,已斗至险处,只见他右腿一收,将一切外力都卸于脚下。
我前冲之力被卸,只得稳落在他身前。
二人收手,我强压焦虑问道:“为何拦我?”
杨骁龙道:“王爷是想去救人吧?夏侯指挥使险境已除,王爷不必去救。”
“险境已除?”
“书信来自南哨,信鸽是从南城田指挥使处放出。而笔迹却来自夏侯指挥使,说明夏侯指挥使已在田指挥使处安顿。”
我长舒一气。
杨骁龙在原地踱步片刻,便带了两名手下,亲自押我南行。
当钻进那件黑色的斗篷时,我才发现身处黑暗的自己,与他的对比是多么强烈。
我道:“杨指挥使这样的人,怎么会待在天蛾卫?”
他沉默片刻,用那略带烟嗓的声音说道:“不愿直面阴暗,又不愿逃避职责,北边无疑是个好去处。”
皇城北的确是个好地方,紧靠嫔妃居住的宫城,浅于斗争,浅于世故。
杨骁龙每天打足了精神,与属下轮流巡视于皇城的北域,偶尔刺探嫔妃与百官勾结的情报。
那些事从不由他亲自来做的,他只负责禀告皇帝,然后派人将疑犯押往大理寺。
若换做别人,也许对打探宫中之事乐此不疲,有人称之为“八卦”。
我道:“恕寡人直言,杨指挥使不是做天蛾卫的料。”
杨骁龙道:“那是为何?”
“寡人听父皇说过,杨指挥使乃忠直仁义、温厚纯良之人。寡人还听父皇说过,天蛾卫的最佳人选乃是至忠之人。所以杨指挥使不够格。”
“何以不够格?”
“杨指挥使的‘忠直仁义、温厚纯良’,恐怕比‘至忠’多了好几个字。否则,也不会私下郁郁寡欢,吸食‘留雾除霾香’以消愁了。”
留雾除霾香乃是一种劣质的有毒之香,民间多见,皇家少见。
此香在炉中点燃,毒性渐渐消散于空气,留下无毒之香,有醒脑提神的功效。
但若放在形状特殊的香炉中点燃,一端通风,一端供人吸食烟雾,毒性消散之前便随烟雾入体,可让人产生“烦恼全无”的错觉。
此香久吸成瘾,每当香瘾发作,人便比之前更加郁郁寡欢,甚至妄图自尽,只得靠再次吸食压制瘾疾,如此反复。
杨骁龙叹了口气:“王爷好本事,竟能闻出在下身上的俗气。实不相瞒,在下许多时候,的确是郁郁寡欢。”
他说话时的神态与口气,也与“郁郁寡欢”四字风马牛不相及,就像一个轻轻松松赚了百两黄金的豪商笑着告诉你他很忧愁一样。
本王敢用百两黄金打赌,杨骁龙身上的阳光之气,并非来源于香烟。
他就是那种举世罕见的,心中没有阴影的人。
我道:“待京城诸事完结,寡人便云游天下、寻觅桃源。杨指挥使愿不愿意同去?”
杨骁龙也露出了阔鼻下的两排皓齿,爽朗地笑道:“如果真到那时,在下当随王爷云游天下,行侠仗义!”
一个寻觅桃源,一个行侠仗义。
一个为了自己,一个为了别人。
我不敢立判高下,只是钦佩道:“杨兄,有缘再会。”
他朝我回了一礼:“王爷保重!”
我摇醒田鸿冥,他怪哼两声,把我送出皇城。
夏侯宣早已坐在蚺鳞王府的屋脊之上等我了。
我道:“夏指挥使没受伤?”
他抿唇一笑,指了指自己被布条塞住的鼻孔:“没受伤,就是最近吃得有点上火。”
鼻血!
我眉头“嗖”地一下皱了起来:“原来那信上是鼻衄之血!你这厮故意惊吓本王?”
夏侯宣笑了笑,讲起了今夜的遭遇——
原来,他潜入内务省的万簿阁时,恰好瞥见阁门门锁已开,里面隐约有一丝烛光。
阁中有人。
那人耳力也十分了得,夏侯宣人才到阁外,里面的烛火便怦然熄灭。
夏侯宣也是一惊:自己的轻功不说冠绝天下,也已出神入化,怎如此轻易就被人察觉!
他心念一动,当即冲入阁中,顺手反锁了阁门。
那窃贼显然认识夏侯宣。
他见夏侯宣一对三爪刃拳已戴在手上,深知夏指挥使一套“落雨流星爪”名动京城,故不敢交手。
窃贼在阁中书架间来回穿梭闪避,时而破绽百出,时而宛若鬼魅神行,实在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身法。
夏侯宣追逐之中,知那窃贼轻功修为甚高,显然在自己之上,只得费尽心思找一破绽,骤然出爪,使一招“双星相引”,两爪迂回相击,方位十分刁钻。
那窃贼身法卓绝,竟似蚊虫一般,轻易借爪风跃开!
不过,在这狭窄空间,二人轻功无论谁高谁低,均难以施展,很快拉扯到了一个水平线上。
夏侯宣本就不是庸手,加上有利爪在手,一时间竟占了上风。窃贼几次想开门锁或是越窗逃离,都被夏侯宣给逼了回去。
再说田鸿冥,他收到夏侯宣的密信后,借着巡视的空当,潜伏到了万簿阁外。
他一听阁内动静,便知夏侯宣的对手是一个行路无声的轻功高手。
田鸿冥不愿惊动太明宫中的东城禁卫,只伸手轻推阁门。
不料那门已被反锁,但推门的动静却被夏侯宣和窃贼同时听到。
夏侯宣知是同僚相助,一步跃到门前,右手设防,左手去解那铁锁。
阁门微开,正待田鸿冥闪身进房,那窃贼竟骤然发难!
他一个鱼跃,飞至田鸿冥和夏侯宣二人头顶,双掌齐出,对着二人天灵盖击去!
眼看窃贼双掌打到,二人连忙委身,掌爪齐出,欲把窃贼格杀于门缝之间。
不料那贼收掌极快,凌厉的掌风和爪风仅从他颈边擦过,待田鸿冥想再次出手,他早已跃至门外,遁走得无影无踪。
夏侯宣看着地上的窃贼的血迹,深知已无法抓到他了。
田鸿冥递了一本清单簿给他。
簿的封面用开国时用的前朝字体大大写着“封禁物库明细”,正是此行要找之物。
这是田鸿冥在窃贼跃出门缝的瞬间,从窃贼身上顺手牵羊偷到的。
夏侯宣把它递给了我。
我赞道:“田指挥使好手法!”
夏侯宣不以为然:“手法虽好,可偷来的是无用之物。”
“无用?”我翻开一看,这清单被人撕去了一页。
“那页纸大概已被人销毁了。”我翘起了嘴角,“无妨,目的已经达到了。”
“原来如此。”夏侯宣会意,“王爷今夜所谋划之事,并非查明凶器。”
“喔?”
“王爷对于凶器,想必只是单纯好奇它为何物吧?”
“不错,凶器究竟是什么,本来也不太重要。”
“王爷的目的大致有二:其一,试探当今的天蛾卫,到底对何人尽忠;其二,让与凶器有关之人露出马脚。”
“其一寡人已经知道了。”
“王爷知道?”
“不止寡人知道,全天下都知道。天蛾卫是皇帝的鹰犬,当然只会对皇帝尽忠。”
“其二呢?”
“寡人也知道了。”
“王爷知道?”
夏侯宣面颊上渗出的冷汗,随着夜风吹到了我的后颈上。
我笑问道:“夏指挥使和田指挥使可曾伤了窃贼?”
他答道:“窃贼的轻功,虽然和总指挥使不是同一路数,但若论高下,也不遑多让!在下与田兄均无法触及分毫,又谈何伤到他!”
“既未能伤了窃贼,窃贼身上怎会流血?”
“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有伤,被我们纠缠时又频繁发功,催动了鲜血外渗。”
“窃贼轻功时而纯熟,时而拙劣,且不愿轻易与夏指挥使过招,却是为何?”
“有两种可能。其一是伤情拖累,使武功有所不济;其二是此人有意隐藏武功路数。”
“二位指挥使为了协助寡人,隐瞒自己下属,悄然潜入万簿阁,不愿惊动禁卫,却是为何?”
“我二人身在宫中,若是惊动禁卫,恐怕麻烦很大。“
“以窃贼之轻功,撞开窗户而逃,并摆脱宫中禁卫,径出城去,并非难事。但那厮却束手束脚,不敢引发动静,却是为何?”
“和我们一样,也是怕惊动宫内,麻烦很大。”
我双眼微闭,目光似刃:“轻功足以冠绝天下、有意隐藏武功路数、身负锐器之伤、和二位指挥使一样身在宫内、害怕麻烦很大的,乃是何人?”
夏侯宣脸色铁青,全身发颤,不敢答话。
我也不敢再问。
夏侯宣作了一揖,纵身一跃,便隐匿于夜色之中,独留我在屋顶忐忑踱步。
身旁忽然多了一股香气,一股拨开云雾的晨曦之香。
是卢熹微。
他远观夜空,道:“夏指挥使是去告知陛下了吧?”
我叹了口气:“父皇早就知道了。”
“陛下知道?”
“父皇从看见黑针的那一刻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