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页失库封血信默
我指着卢熹微道：“若二位是人，那见了我这位兄弟的容貌，怎能毫无反应？”
掌柜推了推戴在眼前的框架，瞄了卢熹微一眼，突然吃了一惊，面露痴态道：“好俊的美男子！”
冰霜美人则是冷笑一声。
还未等她出言讥讽，刀身两段又在方碟中颤抖起来，发出铿锵之声。
“七王爷拿不动刀，还拿不动碟么？”
话音未落，冰霜美人已将方碟递了过来，我只得硬接。
碟很轻。
她提醒道：“本店经营之货，一旦买下，便无法退换。”
我问道：“怎么才算是买下？”
“携此物踏出本店，便算买下。”
“代价是甚么？”
她无神的双瞳中竟透出一道诡异之光：“死亡。”
我有些惊愕：“死亡也可作为代价？”
还未等她回答，卢熹微的双颊已渗出惊惧之汗：“王爷，此刀不是凡间之物，代价也未必是我等凡人能够承受，还请三思！”
我心中一凛。
正踌躇间，女掌柜忽然甜甜笑道：“兄长曾经说过：‘人脚下的路，无论走与不走，最后都一定会后悔；无论回不回头，都一定会留下遗憾。’
本店售卖的命运，客官买与不买，都会有与之对应的代价，王爷只需要在两个等价的结局之间做出选择便是。”
卢熹微背着手，独自走进门外的雨中，留我自行决断。
而我也早已做出了决断。
当我端着方碟踏出店门，回眸一望时，那嵌入城墙的店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卢熹微和我并肩走在雨中，面色凝重。
皆说西施颦蹙动人，当朝第一美男子也不遑多让。
我当然知道他为何忧虑。
因为在京城，他也只有我一个朋友而已。
更衣用膳过后，窗外乌云渐淡。
秋雨难得，蚺鳞王府中飘散着轻寒的水气。
今日无法再打波罗球了，一是因为雨，二是因为人。
往后的波罗球场，也不会再有人了。
我睡得很沉。
梦中是童年时，揪着四哥的胡子和五哥说笑，被大哥柔言训斥的场景。
可人终究会从梦中醒来，面对阴阳相隔，面对物是人非。
甚至，你在梦中便能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我醒了。
醒来时分，恰好入夜。
家臣和奴仆们倒是了解我，并没有在晚膳时把我唤醒。
今晚的夜宴楼虽灯火通明，歌舞声依旧，里面却没有人。
大哥身为太子，安住东宫，不便随意走动。
二哥自命不凡，先天下而忧，后天下而乐，不喜红灯绿酒。
三哥出征边陲，此时应在路途扎营，筹划军事。
六哥身中四刀，在太医院疗养，难以擅自出入。
而我，今夜有别的事。
我袖乘寒风，一步跃上屋顶，负手而望，那重云叠雾后的圆月万分皎洁。
一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在耳边：“神游霜檐过，误入广寒门。念至盈溢处，徒做不语人。”
那是孙卿先生的《念遏声》，据说是他离乡考中进士前，在深秋月夜之下，种种思绪过往盈溢心间，难以言表时随性所作。
这四句闲散之诗，虽是任性而写，并无确切指代之意，却意外地在身处异乡的文人间流传甚广。
我望着月，浅浅笑道：“夏指挥使好兴致。”
夏侯宣双腿交叠，盘坐在屋脊之上：“王爷登顶观天，所为何事？”
“寡人想查清两件事。”
“两件事？”
“两件能让寡人掉脑袋的事。”
“王爷不妨明示。”
“寡人想知道，‘昔尘洞’中都有些什么东西？”
“那可是先帝指定封锁的禁地，连寻常的修缮和打扫都不允许。若非陛下本人应允，不得擅自打开。王爷若感好奇，不如向陛下请示。”
我脑中浮现起昨日宴会上，父皇将黑针藏于宝瓶，并对此避讳至极的情景。
我道：“父皇已经拒绝过寡人了。”
夏侯宣又问：“那第二件是？”
“二哥差点遇刺那日，夏指挥使是如何知道，那军头袖中藏有机括的？”
“说起此事，在下也不得不佩服太子殿下眼力了得！“
我暗暗一惊。
夏侯宣道：“那日，太子殿下见那蛟呼王府军头脸色有异，便轻声提醒在下。当那军头躬身作揖时，太子殿下猛拍在下后背，在下会意，立刻冲出阻拦，这才没让奸徒得逞。”
他顿了顿道：“只是，那袖中机括到底射出了何物，至今未知。”
我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二人空望皎月，沉默片刻，我出言道：“寡人今夜想做两件事。”
夏侯宣低声道：“也还请王爷明示。”
我道：“其一，盗取内务省的昔尘洞库贮清单。其二，潜入昔尘洞，核对清单里的东西有没有少。”
内务省位于太明宫内，乃是管理皇家诸项事务的机构，其中便有各库出入清单。
昔尘洞则在皇城北角，守卫森严。
夏侯宣听完，登时面露忧色：“想必王爷早已读过《射影总纲》，对天下各独门暗器心中有数。此次计划夜入前朝密库，便是想查明烟羽楼命案的凶器吧？”
我“嗯”了一声，道：“今夜之事，还得仰仗夏指挥使帮忙才是。”
“怎么个帮法？”
“兵分两路，你去内务省拿清单，寡人去昔尘洞里看看。你拿到清单后，便到昔尘洞与寡人汇合。”
夏侯宣开始在屋脊上来回踱步，好不焦虑。
过了好一会儿，到了皇城禁卫换岗的时间，他才停下脚步：“在下愿意帮和这个忙。不过，在下与北指挥使接触甚少，还请王爷一定小心。”
我提醒道：“今夜的太明宫内，也许暗中活动的不止你一人。”
夏侯宣当然明白我的意思。
他忽然吹了一声极难模仿的响哨，不过片刻，不知从何处的暗哨飞来一只信鸽。
他从怀中取出纸笔和墨泥，分别在两张方纸上写了一串意味不明的字，塞进信筒，便将信鸽放飞，飞向皇城。
夏侯宣道：“王爷从南城墙上便是，只是莫惊动了城下的巡兵。”
话毕，他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我顺着长绳越进了皇城南墙。
镇守陵光门的田鸿冥以及他的手下，今夜倒把寡人当成了空气，个个装出一副没见过我的模样。
田鸿冥当然没有见过我，因为他正靠在哨亭的红柱上酣睡。
夏侯宣的密信起了作用。
不，是父皇的念力在起作用。
向北潜行不知多久，终于见到北城岗哨。
昔尘洞就在北城墙内一角，说是“洞”，其实就是保留着前朝遗物的地宫般的库房。
顺台阶而下，便能见到高不及一丈的库门，门上的“禁”字封条早已风化破碎。
褪色的门环，由锈蚀的带锁铁链缠绕。
这昔尘洞的钥匙恐怕早已锈蚀损坏。
右侧的门环上有一断痕，不细看很难察觉。
我用两指伸入门环内向外一张，门环即刻变形，从断痕处打开，锁链应声脱落。
有人进来过。
那人悄声弄断门环，解开封锁，待盗出库藏后，便将锁链归位，重新将门环弯回原状。
我轻轻推开库门，一股霉潮臭味从黑暗中涌出。
还未等我点起蜡烛，一众天蛾卫便已出现在了身后！
“来者何人！”
一个略似烟嗓的声音，夹带着浑厚的内力灌入我耳中。
发声者的内力修为，甚至不在西指挥使罗世深之下。
我关上门，转过身去。
那领头的不禁一惊：“七王爷！你来作甚？这可是皇城禁地！”
我借着皎洁的月光，也看清了他的脸——天蛾卫北指挥使，杨骁龙。
我只在两年前见过他一次，那时他未任此职。
杨骁龙宽眉郎目，阔鼻皓齿，眼袋明显。体型不算高大，但身体健壮，面目清朗。
如果说东、西、南三大指挥使身上隐隐透着一丝阴沉之气的话，那杨骁龙绝对算得上是个异类。
因为从他正气昂然的脸上，我看不到半点阴影。
我本也没打算乔装，索性揭下遮面的黑布：“杨指挥使，你果然来了。”
杨骁龙顿感诧异：“七王爷所言何意？”
“寡人在这里等人。”
“等人？还有人要来？”
“一个颇明事理的人。”
“若七王爷和那人当真明事理，此时应当在卧房安睡才是！夜闯皇城乃是重罪，想必七王爷心知肚明”
话未说完，一名手持信鸽的天蛾卫已出现在他身后，并呈上一卷带血的纸条。
他打开一看，脸色骤变：“七王爷等的人不会来了。”
我心中一凛：“这是甚么意思？”
杨骁龙将信上密文译给我听：“遭遇强徒，清单缺页，线索已断，七郎速归！”
夏侯宣虽是父皇的鹰犬，但多少也算得上是我的朋友。
见密信上沾着朋友的血，我心中不禁一急，一个箭步便往阶梯上方跃去。
杨骁龙健壮的身影霎时间拦在身前：“王爷要去哪里？”
他足上穿一对轻钢裹胫甲，是“离魄合魂踢”脚法流派的好手，着实是个劲敌。
我无心与其交手，只喝道：“救人！”随即斜身，从他侧旁飞出！
杨骁龙只道“王爷且慢”，刹那间飞身一跃，再次拦在我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