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薄情书生（十八）
那柄锋利的箭矢直直的刺入他的皮肉当中，血液迅速的弥漫开来，浸透了衣衫。
原本干净整洁的浅蓝色书生装上猝然多了一抹刺目的红，像是吸干了人的养分长成的莲花。
宋栩突然脱力，整个人靠在言知庭的身上，喉咙滚动，吐出一大口黝黑的鲜血来。
和之前言知庭吐出的那些血液相比，简直是大巫见小巫。他是人类，箭矢的箭端也明显的猝了毒，毒性飞快的蔓延到他身体的各个角落，血液中都散发着死气。
宋栩的呼吸声也肉眼可辨的粗重起来，重重的咳嗽两声，连着咳嗽出两口鲜血。
喘息须臾之间变成了艰难的“荷荷”声。
言知庭抱着他的脊背，双手哆哆嗦嗦的颤抖，偏过头看他，对上了他那双几乎失去焦距的眼睛：“宋栩？宋栩？！”
可是没有人应答他。
宋栩还是沉闷的咳嗽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眼睛泛白，瞳孔迅速扩散，丧失焦距，要不是言知庭这时候还死死的抱着他，估计他下一刻就整个人面条似的滑落到地下去了。
言知庭说：“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我……”
他话说到一半又停下了，停止了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转而低下头去亲吻宋栩的唇瓣，快速的给他传递些妖怪的灵气，勉强的吊着人的命。
两个人唇齿相连的部分，传来浓厚的苦味。
混杂着新鲜的人血味道。
可言知庭却连半分妖怪对人的食欲都没有，只觉得眼睛肿胀的发疼，几乎要瞬间落下泪来。
宋栩还没有晕倒，但是也快了，趴在他怀里艰难的呼吸着，原本不算羸弱的脊背在这一刻飘飘乎乎，软绵绵，几乎是一撕就碎。
言知庭恨恨地咬了咬牙，黝黑的眼瞳蜕变成亮眼的金色，中间是可怖的兽瞳，耳朵也冒了出来，尖牙森森，这时候倒是也不害怕被宋栩看见他的本来面目了。
他冲着前方偏过头，牵引起唇角露出两颗尖锐的獠牙，恶狠狠的发出呼噜声。
警告着那些还没有露面的其他人。
但是还没等他的眼睛彻底被金色所覆盖，指甲长长，手上就传来一道冰冷的触感，宋栩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明明没有说话，却又像是什么话都传达到了。
言知庭的低吼声戛然而止。
他偏过头看着怀里的宋栩，眼皮低敛下来，不知什么时候湿润的眼睛里几乎要落下泪来。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不让他就地咬断那些人的喉咙？！
言知庭的指甲狠狠嵌进肉里，旁边总算传来那些人慢吞吞的脚步声，他骤然回过头，只见那边慢慢的走过来一群人，其中以仙风道骨的老道士为首，手里拿着拂尘，其余几人跟在他的后面，旁边还慢吞吞的走着一个腿脚不好的老妇人。
那个老妇人头发散乱，正抓着前面年轻道士的手艰难行进，对上言知庭目光的时候顿时人一僵，整个人瞬间慌了神。
她就是之前看见言知庭原型，有被侥幸放过的那个老妇人。
老妇人吞咽下口水，抬手指着他们二人，磕磕绊绊的说：“是他们！就是他们……特别是那个现在金色眼睛，看着特别凶的那个，就是他，他肯定是妖怪，我看见了他那个尖牙还有尖指甲，好像还有毛绒绒的耳朵……”
前面的年轻道士不耐烦的打断她，不愿意再听她絮叨。
老妇人连忙闭嘴，她面对这些官府安排的道士总归是有敬畏之心的。
相比起没有伤害过她的妖怪，
她明显的更愿意相信这些鱼肉百姓、作威作福，但是同为人类的假道士们。
为首的那个老道士正是先前给宋栩送药的那个老头，先前那个计策没有成功，现在倒是误打误撞的撞上了门，哪怕是胡须飘飘，端的是个仙风道骨，也不由得带了几分笑意，摸着胡子说：“倒也是真没想到，居然还是个标致的狐妖，倒也是踏破草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带领着身后的一干披着道士外衣，实则是打手的侍卫们，带着笑站到言知庭面前。
他说的话不多，慢吞吞的，却刀刀直接的刺入人心：“狐妖，你找的这个人类男人还不错。他倒也不是个傻的，之前也没有听了我的话——只可惜还是倒霉了些，居然还是被你连累着戕害了。”
言知庭的脸皮猝然抽动两下。
他被宋栩压制着的手几乎蠢蠢欲动，下面坚硬的指甲就要冒出来。
老道士又说：“他还不知道你是个狐妖吧？”
言知庭蓬勃的妖气有一瞬间的停滞，仅仅是一瞬间，也被他捕捉到了。
老道士的声音微微上扬：“看来我是猜对了。”
哪里有人类会掏心掏肺的对妖物好呢。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言知庭金色的兽瞳闪烁两下他，他现在是半兽化的状态，艳丽的脸庞上凶相毕露，根本没办法和他说出话来回复。
可是怀里的宋栩却轻轻凑近他，嗓音微弱得很，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说：“……我知道。”
言知庭顿住了。
他慢慢的低下头看着口吐黑血的宋栩，莹润着泪花的眼睛终于忍不住，眼泪慢慢的掉了下来。
宋栩说：“我一直都知道，之前都是……骗你的。”
他说话实在是太过于艰难，每一句话都是在牵动着脏腑的伤口，带出蜿蜒的血丝下来，说：“……也就是你才会那么傻……明明和人一点都不像……”
偏偏还以为自己装的可好了，半点破绽都没有。
傻狐狸。
也算是活该被人骗了。
言知庭的眼睛里滚落下泪珠来，他小心的抱着宋栩，始终不间断的给人输送着法力，吊着他的命。
旁边的老道士看了一会戏，颇觉得没意思，又将拂尘换了个方向搭在胳膊上，神神在在的开口：“狐妖，你很喜欢这个人类，不对，你是很爱他吧？哭的可真是我见犹怜……不如我也给你个机会，让他活下来。”
正紧紧盯着宋栩，不愿意错过他半点情况的言知庭闻言，这才抬起头，双目凶煞的看着老道士。
老道士不慌不忙的说：“倒也不是很难，只要你把你的心脏挖出来，献给当今圣上，我就发发善心，把能救活人类的解药给你。”
他一锤定音，势在必得：“要不然，这个倒霉的书生可活不过今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