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薄情书生(十七)
淅淅沥沥的鹤黑血液从他的唇中吐出来,没入到护城河宁静的池水当中。周围的树影森森,张牙舞爪。
宋栩回过神来,神智这一刻才猝然回笼,眼神重新的焕发生机。
他这才看见旁边朝着护城河,不断吐血的言知庭,忙上前将人扶住,语气焦急:“言、言兄,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咳血了?是不是……莫不是之前的伤还没有彻底痊愈,还是旧疾又复发了?”
言知庭靠在他的怀里,低低的咳嗽两声,沾着黑线的血丝顺着他的唇角流下来。
他的手指紧紧抓着宋栩的,艰难的摇摇头。
眼看着他的睫毛止不住的颤抖,宋栩的心脏也一瞬间被手紧紧的抓起来,紧紧抿唇,声音也不由得柔和几分:“河灯……河灯先不看了,我们先去那边坐着吧。”
他扶着人去墙角处的树桩子上坐下,还贴心的给人垫了一层布再坐。脑海里的系统紧急展开工作,随后说:
【宿主,狐妖是被刚才的那个老道士下了毒。】
老道士?
宋栩皱眉:“就是刚才那个和我搭话的老人?”
系统说:【是的。他把毒下在了那包药里,现在那些药已经……融在了你的骨血里。】
所以只要狐妖稍微的想和人亲近,稍有不慎,就会经脉受到重创。
轻则吐血,重则经脉逆流而亡。
言知庭整个人坐在树桩子上,被宋栩摆放的姿势端端正正,腰背挺直,正是最适合他呼吸的姿势,但他偏偏坐不安稳,左摇右晃,又睁开眼睛看看旁边的宋栩,动作相当准确的靠了上去。
角度找的还相当的出色,正露出了自己泛着绯红的眼尾,带着泪花的眼眸,看着相当的勾人。
宋栩见此沉默须臾:“……他真的受了重伤吗?”
这下子系统也卡壳了:【……可能,狐妖的法力太过于高强,这种最低端的药物对他来说没什么作用。】
以防万一,系统又去查询了相关资料,果然是毫无作用,过不了多久药性就会在身体内彻底消解。
宋栩这才彻底的松了口气。
他皱起的眉毛放松开来,将人揽在怀里,任由对方在他的胸膛处拱来拱去、撒娇,说:“可还有什么疼痛的地方,难受的感觉没有?”
言知庭给根杆子就往上爬:“后背的伤口还有些疼痛。”
其实那里早就好的干干净净,就是想看宋栩在意他,心疼他的样子。
宋栩说:“你别乱动,我给你请大夫去。”
说着就要起身欲走,可人刚刚站起来一半,又猝然的被人勾住了腰带,整个人猝不及防的跌下去,差点没直接砸在言知庭的身上。
言知庭抬起头,桃花眼紧紧的盯着他,内里水汪汪的:“别走……在这里陪着我多待一会儿。”
宋栩将人紧紧抓着的手指掰开,不为所动。
试图和人讲道理:
“现在不赶快去看大夫,说不定就会落下什么后遗症,到时候会损害言兄的身体的。”
言知庭还是直勾勾的盯着他,并不答话。
明明对方什么都没说,但宋栩偏偏就能从人的眼神中看出了委屈的意味。
杀伐决断的狐妖居然还会有冲人示弱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痛傻了。
那就更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宋栩坚持说:“我现在就去寻找医堂,马上就带着草药回来,耽误不了多久的,言兄放心。”
言知庭闻言轻嘶一声,垂下眼帘,相当的郁郁寡欢。
他因为经脉受伤,头顶的两只狐狸耳朵慢慢的显露了出来,毛绒绒的,雪白的绒毛,根根在夜色的熹微下散发着莹亮的光辉。
宋栩看得手痒痒,忍不住真的伸手摸了两下,果然手感和看上去一般的绵软和温暖:“我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不会让你多等的。”
他说着扯下一块原本就快破碎的布料,贴心的将人的耳朵完全的包裹起来,确定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来,才站起身准备离开。
周围的凉风烈烈。
言知庭那两只被裹住的耳朵在布料里面动了动,是和外面寒冷环境不一样的温热触感,只能坐在原地眼看着宋栩抬脚离开。
想要伸手去够,却没有够到。
眼睁睁的看着人慢慢走远,这时候看着倒像是传统神话中执着水中捞月的傻猴子。
目送着宋栩彻底走远,言知庭才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温和的神情瞬间消弭下去,感觉牙齿处有些肿痛,尤其是虎牙的位置,似乎是尖牙又要冒出来了。
麻烦死了。
他颇为不耐烦的啧一声,伸手按按自己的牙齿部位,想要将其按下去。
只可惜并没有成功,牙齿还是顶着他结实的手指,势不可挡的拔地而起的窜出来。
顶端尖尖的,其中两颗虎牙远远的超出其他牙齿,瞬间变成能够当下刺穿喉咙的尖锐武器。
指甲倒是一时间还没有长出来,但也快了。
言知庭相当的烦躁,琢磨着这种情况什么时候才会消失,他压根没有让宋栩看到他这么凶狠情况的打算。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这边还在和他的尖牙斗智斗勇,半点没按回去,旁边就传来了老妇含混的声音,对方似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姑娘,这是你掉的帕子吗?”
言知庭回过头。
老妇人包着头巾,脸上满是细密的刻痕,都是岁月留下来的痕迹。
她身上穿的又破又旧,满是补丁,手里拿着不知道哪阵大风刮来的粉色手帕,上面还绣着精致的暮山紫色丁香花。
言知庭瞥了那手帕一眼,什么手帕,他压根就没接触过这些东西。
但那老妇人却像是被他的情况吓坏了,当下手一软,那张手帕就顺着她的手哆嗦着掉下来,惊吓的连连退后,直瞪着他说:“妖……妖怪!是妖怪!这……你、你是妖怪!”
他不单单是妖怪,他还不是姑娘。
言知庭撩撩眼皮,没有和山中老妇一般见识的意思。
但对方却像是吓傻了,跌跌撞撞的连连后退,差点整个人撞在路边的尖石头上,还是言知庭看她年老体衰,大发慈悲的施舍了点福泽,才让人幸免于难。
老妇人踉踉跄跄的走了,于是这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就这么百无聊赖的坐在树桩上,时不时拿起旁边的石头咳两下树干,留下不深不浅的痕迹来。没有宋栩在旁边,他无聊的几乎想要挠墙。
直到宋栩拎着两袋草药回来,见到的就是靠着墙角蔫头巴脑的言知庭,和没被阳光照射到的萎靡小草相差无几。
他不由得微微扬唇,将手里的药包放到一边:“言兄?”
言知庭不满的皱眉,只觉得哪哪都不顺:“说了多少次,不许叫我言兄。”
刚刚他还有些疼,没反应过来。现在回过神来,第一想法就是称呼的纠错。
宋栩哑然失笑:“那应该叫你什么,娘子还是相公?”
言知庭相当大方:“你想叫什么叫叫什么吧。”
反正人已经是他的了,叫什么都无所谓。
猜到人大概是不知道具体的称呼代表着什么,宋栩压抑着喉咙中几乎跳出的笑意,清咳了咳嗓子,说:“那以后就叫言兄作娘子吧,感觉更好听些……和你也更衬。”
狐妖感觉没毛病,遂点点头。
点头的间隙,他头顶的两只耳朵又露出来,又被宋栩摸了两下,重新按回去。
宋栩说:“刚刚的大夫吩咐了,说也许是近两日来日日奔走以至于体恤气短,也许还有急火攻心,这些药定期吃,吃个说不定三四天就能有好转了。”
言知庭压根不相信这些人类的药物,但他还是颇给面子的点点头:“知道了。”
宋栩又隔着一层布揉揉他的耳朵,眼神慢慢的柔软下来,像是浸了一池春水。
四周的风也跟着慢慢暖起来。
心也跟着烘暖了。
他害怕狐妖感觉不太舒服,一直没敢靠的太近,还是人拽着他,硬生生的将他拉近的。
再稍微离得远了一点,言知庭就要相当不满意的呲牙咧嘴,虽说也没什么威慑力。
他们两个人静静的贴在一起,抱成一团,身下是冰凉凉但垫着一层布的树桩,天空是暖融融的月亮,旁边是还在叫卖不断的人群,燃烧着的河灯。
生命的意义,似乎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直到箭矢破空。
“嗖——”
尖锐的铁箭头劈开柔和的晚风,瞬间直达人类的皮肉之间。
破开的声音消失,生生的没入宋栩的皮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