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薄情书生(九)
他整张面容毫不避讳的贴在宋栩身侧,不知为何身周有些寒冷,以至于突出的气息都转瞬间变成浓郁的白气,他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带着蚀骨的艳丽,简直比杀死道长的鬼魂更像是前来索命的厉鬼。
宋栩微微回过头,直直的就对上了言知庭那张壁画上似的容貌,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言兄,你……”
微不可查的揽住人的腰,言知庭若有若无的帮人遮挡住外侧恐怖的画面,语气缱绻的好像对待情人:“我没什么大事,就是法力消耗的过多,到底有点累。”
他揽着腰的手微微收紧:“小郎君让我抱一会儿我就舒服了。”
这就是很明显要靠近活人来吸取阳气,从而壮大自身的法力了。宋栩的身体僵硬,根本不敢动弹,想要试着推拒却又没那个胆子,唯唯诺诺的出声:
“言、言兄,若是累了我们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逃走,也正好躲避开这些道长追兵。”
现在这个时候防守薄弱,虽然心里打的主意是让这些道长都不能活着离开的念头,他也不打算在这里看道长的死亡全过程。
虽然有言知庭在外侧挡着,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作为安抚,但透过人朦胧的发丝,宋栩还是能清晰的和道长那双猛地突出的眼球对视,连里面的红血丝都清晰可见,眼球爆出,直看的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些道长肯定要被受到追击的狐妖杀死的,他也并不担心。
言知庭的心思就简单多了,他向来看事情只看表面,说:“实在害怕就把眼睛闭上。”
他掐着宋栩腰间软肉的手微微用力,世界骤然一片灰暗,宋栩茫然片刻,怔愣在原地,随即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离他最近的言知庭的衣袖:“言兄——”
动不动让人强制性闭眼是什么毛病?
他张了张口,正打算继续说些什么,声音就猝然被旁边响起的凄厉的惨叫声打断,那凄惨的无法形容的惨叫声响彻云霄,惊起周围的乌鸦成群的突然飞走,混杂着翅膀扑腾的声音。
像是从喉咙最深处发出来的嘶吼,利刃一般割破人们的耳膜,是刀子插入身体的声音,没入皮肉,□□的时候带起成串的血花,又噼里啪啦的掉落在地,迅速的炸裂成微小的盛开形状。
星星点点,血迹遍布。
视线被人为的遮掩住,宋栩并没有看见对面发生了什么,但仅仅听见了那些凄厉的惨叫,以及浓厚的鲜血味,就让他的鸡皮疙瘩顿时林立,立时想到了那些道长现在的惨状。
合着刚才的言知庭召唤鬼怪来杀人还是温和的杀法,大约还是照顾着身为凡人的他。
现在这种杀法……血流成河……
才是妖怪的正统选择。
整个人被狐妖安安稳稳的放在安全区域,靠在对方怀里,宋栩的手指头微微抽动,短时间的内心极度复杂,言知庭算是噬人的妖物吗?对于人的生命毫无敬畏之心,可又安稳的将他护在身侧。
他有些凉的眼皮上覆上了一只温热的手掌,本还隐有些亮光的世界彻底黑暗,言知庭的声音坐落在耳畔边缘:“别害怕,别抖,你不会有事的。”
这人白皙的手指完全的覆盖在他的眼皮上,轻轻摩挲:“就这么点芝麻绿豆的胆子,怎么考科举做个为祸乡里、鱼肉百姓的官员?到时候身居高位,这种事情你可要天天见得多了。”
沉默须臾,宋栩有些底气不足的辩驳说:“我为官自然不是为了坑害百姓从中获利,而是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
闻言,言知庭覆盖着眼皮的手掌微微一顿,不自觉的带了点笑意:“如今这个世道,还有真心实意为百姓好的清官?”
从他自深山出来,来到人类社会的那时候开始,所见所闻都是被残酷镇压的百姓,宋栩这种的说法,倒是相当的让人耳目一新。
明明是见到杀人都走不动路的文弱书生,偏偏有如此宏大的志向。
言知庭掐掐他的耳垂,说:“志向倒是高远。”
这次的宋栩不再说话了,旁边的各种声线混杂的惨叫声已经停止,一片死寂,约莫那些人是都死透了。
他伸手将言知庭遮盖住眼皮的手扯下来,对方倒也没有拒绝,任由他拉着,宋栩眼皮微微用力,眼睛也顺利的睁开了,总算得以重见阳光。
明媚的阳光混着淡淡的血雾弥漫在眼前闪烁,宋栩的眼睛刹那被蛰的有些痛,微微眯眼,发现面前那些道长的尸体都凭空消失了,原本应该横七竖八躺着尸体的地方空荡荡,尽显荒凉。
整条宽阔的街道不复繁华,乱七八糟,只有他们两个人还全须全尾的站着。
宋栩问:“那些人跑去哪里了?刚才不是还走在这站着攻击吗。”
拉着他的手指,言知庭天生桃花眼的眼睛笑意满满:“大约是生前作恶多端,都被老天爷收走了。人恶自有天收。”
宋栩:“……”
重新定义的老天爷。
在脑海里安静如鸡,目睹全程的系统没敢说,它亲眼看着言知庭随意的抓了抓五指,随即那几具残破的尸体顿时爆体而亡,血肉都散发成纷纷扬扬的血丝消失在空气当中,那场景实在太吓人,它还是不要草率的告诉宿主为好。
不过即使没看见,宋栩也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但因为言知庭刚刚切切实实的保护了他,此时的心情很难像是一般百姓的厌恶,他目光复杂,几次的蠕动嘴唇,却又不知到底说什么好。
早已料到他难以这么快接受,言知庭撩着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随意的挥了挥自己的手臂,白色的长长的衣摆顿时显露出来,其上大片的红色血迹极其显眼,几乎蔓延大半个臂膀,白上染红,连带着他的手指指尖也滴滴答答流淌着血液。
他的指甲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相当尖锐,于是连透明的指甲都被鲜血浸染,血液一路流淌到地面。
在他身后,血液已经不知不觉嘀嗒了一小摊,浸润泥土。
眼尖的看到这一画面,那大片的红色扎的宋栩眼前一晕,下意识的拉住他的手臂,紧紧皱眉:“怎么回事,言兄你受伤了?”
装模作样的使了点力气,没收回胳膊,言知庭就选择放弃:“小伤而已。”
血都流到地上了,哪里还算什么小伤?
宋栩深吸一口气,他又低头看看鲜血蔓延的那片区域,小心的伸手拉住了他另一边的手:“快跟我过来。”
被他拽着往前走,言知庭这时候倒是没有分分钟取人性命的魄力了,婉转讨巧:“小郎君想带我去哪儿,总不会是青天白日,卧榻之侧——”
没心情和人虚以委蛇,宋栩嗓音不自觉的大了些许:“自然是带你去包扎。”
他拉着人完全完好的空出来的手,往前走了不算很远,前方就清晰可见间挺大的宅子,庭院气派,四下无人,外面有口井,瞧着就是个杀人越货偷摸砸抢的好去处。
宋栩将人按在石井的边缘坐下,自己再走过去打水。
木桶顺顺利利的滑入井内,宋栩又从衣兜里掏出一文钱放在石井边上,用别人的水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全当是这次的水费了。
他原本还算是干净的书生衣袍整个没入水中,湿湿嗒嗒的沾在手臂上,勾勒出不算瘦弱却也不强壮的肌理形状,言知庭看着他劳作的背影,稍微的眯起眼眸,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滚动着,轻轻吞咽:“小郎君是要给我包扎伤口,担心我吗?”
宋栩说:“你原本后背的伤口就没有完全的痊愈,现在手臂要是也受伤了,两者并行,说不定就会对周遭皮肤感染,必然是要从重从快的就医。”
担心却又并不直说。
言知庭兴味的挑起一边的眉梢,想着是不是先不告诉他,手臂上沾染的都是其他人的鲜血。
他自己其实只轻微的蹭到了点指甲盖。
到底看着宋栩认真的神情,他选择沉默的闭上嘴,单手支撑着下巴,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喉咙中微不可查的露出点笑声来,自然而然的想到,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让他喜欢的人?
两个人一个安静的屈膝而坐,一个认认真真的弯腰打水,谁都没有再说话,但这份宁静很快被突然推开房门的屋主人所打破,房门嘎吱的响起来,眼看着有人偷摸打水的主人怒目圆睁,大喊:
“是哪个王八羔子在那边偷打我家的水?”
“你偷谁不好居然偷我家的,真真是胆大包天!”
屋主人的衣服穿的气派,锦衣华服,约莫是附近的一个小地主。
但他嚣张的气焰没有维持多久,正当他骂骂咧咧的准备冲上来,就不经意的看见了靠在井边的言知庭的眼神,这人的眼眸低压,那双黝黑的眸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仿佛骤然变成了金色的兽瞳,瞳仁竖立,其中满是相当危险的凛冽杀意。
恍惚间,庞大的凶狠狐狸的兽形从言知庭的身上闪过,隐隐约约,身后那九条尾巴极其庞大复杂,冲着屋主人呲牙咧嘴,尖牙锐利,好像下一秒就要咬断人的喉咙。
那名屋主人这么和他对视,不过短短片刻,他就反应过来的瞪大眼睛,连连后退,喉咙里还在发声:“妖怪!妖怪啊!救命,妖怪来了!狐妖要吃人了——”
可他肥胖的身子大山倾倒似的瘫软在地,嘴唇徒劳的开开合合,到底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维持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