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薄情书生（八）
那名黑衣道长穿着的衣服明显比其他人的品阶高上不少，其上绣着繁杂的浅金色丝线，远远瞅着像是其人都包裹在金色的祥云当中，他愤愤的一甩袖袍，冷哼出声：“你们要是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别说真的升上高职，修的法术，只怕连自己的项上人头都保不住！”
道长满脸横肉，刻意恐吓说：“当今圣上，比起我对你们的严苛程度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都谨慎着些！”
其余或黑或白的假道士们个个鞠躬弯腰，连连称是。
掩藏在高高垒起的架子后面，宋栩越听眉头就皱的越紧，他们是连半点法术都没有学会吗？那还谈什么捉妖。
身后的袖子传来别人轻轻拽着的力度，宋栩下意识的回过头，只见言知庭那张艳丽的容颜几乎和他脸贴脸的凑在一起，眉眼弯弯，带着笑意，惊的他险些没有站稳的向外面倒去，到底是险之又险的稳住了，这才没有被外面那些道长发现。
言知庭挂着明媚的笑容，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潋滟，说：“小郎君莫不是怕了外面那些人？”
宋栩说：“怕、我自然是不怕的，只是担心言兄，当然要为你多探听点情报……”
言知庭说：“原来如此。”
他偏过头看着宋栩，只觉得这个人怎么看怎么顺眼，人类原本和妖物相比不堪一击的容貌，这时候倒也显得璀璨起来。指尖稍稍摩挲，言知庭没有把持住，到底是伸手轻轻的揉捏上了宋栩的耳朵，肉乎乎的小耳垂在他的手指尖按压成各种形状，边缱绻的说：“那你就更没必要害怕了，那些人和我比起来，和鸡卵与硬石争锋无异。”
考虑到人类的脆弱程度，他又说：“到时候你若是躲闪不及，走到我身后就好。”
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对于宋栩的情感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甚至做的出妖怪保护人类这种荒谬的事情来。
其场景直看的系统惊叹连连，想着不愧是和反派有纠葛的宿主，这么明显的色令智昏，就差君王不早朝了。
耳垂处传来汩汩的热流，宋栩下意识的偏过脑袋，把自己的耳朵解救出来，嘴硬说：“届时言兄也是，只管往前跑就好了……锄强扶弱，本就是我辈读书人应该做的事情。”
弱？他可半点不弱。不过能被人这么放在心尖的保护着，怎么着都是心情舒坦。言知庭说：“好啊，那到时候你就在跟前保护我。”
宋栩闻言张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就听旁边猝然传来了人的鞋底踩在秸秆上的声音，猝然回过头，果然见那些道长们又开始四下分散开来，全都仔仔细细的弯腰寻找，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地毯式搜索。
那秸秆碎裂的声音，正是其中一名道长踩在老百姓的货物上发出的。
刚才他们能躲过是正好碰见了时间差，现在却是被人团团的围在中间，宋栩的呼吸微微凝滞，脑内迅速的开始转动。
不消片刻，他就做好了决定的抓住言知庭的手，语气轻轻：“我们……出去。”
往外面走寻求出路，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来的好。
言知庭靠着他柔和的说：“心里不害怕吗？”
宋栩一只脚已经慢慢的跨出了安全区域，警惕的看着四周，闻言也没功夫和他再打机枪，直接用自己的行为证明了内心想法，他靠着人的那只手紧紧的抓着对方，眼神警惕，想着什么时候时机合适了就冲出去。
在脑海里待了许久没什么作用的系统总算出声，发挥了点微不可查的作用：【宿主，右前方有一个道长发现你们了！他正在慢慢靠近，宿主小心！】
宋栩眉梢一凛，下意识的向自己的右前方看去，果然见一道白色的影子在谨慎的慢慢走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说时迟那时快，宋栩当机立断的从边上老旧许久的城墙边上抠下一块砖头来，远远的投掷了过去。
他的投掷准头不怎么样，幸而有系统保驾护航，棕红色的砖头稳稳的命中对方的正脸，直拍击的对方惨叫一声，声音如同平湖惊石，一时间周围所有的道长纷纷回过头来，目光齐齐的锁定了宋栩的方向。
眼看着这么多满脸横肉的大汉看过来，宋栩难得的勇气瞬间消耗殆尽，对视着那些人凶狠的眼神，他不由得害怕的后退半步，说：“仙师大人，可有和他们打架后胜出的法子？”
系统：【抱歉宿主，暂时不提供这方面的功能。】能量实在不足。
距离他们最近的道长冷笑一声：“好啊，原来远近闻名的狐妖大仙在这啊，在这么个穷乡僻壤待着，可真是屈才了。”
他又看看眼眸闪烁，明显的怂包模样的宋栩，更是脸上的嘲讽恨不得溢出来：“怎么着，这个文弱书生还是狐妖你的情郎？长的倒是不错，也不知道他的小身板能扛得住兄弟们的几次拳头。”
这些穿着道袍的人，大多数都是假道士，都是穿着官服的打手、仆人。
并不想挨这些人硬实的拳头，但事已至此，宋栩总不能临阵脱逃，他边害怕的心脏砰砰直跳，边半步没有再推后，紧紧抓着言知庭温热的手指。
两方对峙，被他扔了一砖头的道长也反应过来，扶着墙从地上爬起来，他的鼻子还汩汩的流淌着血液，配合着他本身狰狞的面容，简直恍若是地底来的修罗：“倒是有几分胆子，居然还敢打我——”
宋栩看着他不忍直视的容貌，对方又说：“我活了这么大，只吃过人腿，人的心肝是什么味道的还不知道呢！”
“不如到时候狐妖的心肝献给圣上，你这个穷书生的心肝，就由我来尝一尝！”
连连饥荒的时代，礼崩乐坏，人肉在许多市场上都是明码标价，这也不是简单的恐吓，而是陈述事实。
他说的吓人，宋栩对此却并不害怕，他小的时候就在荒凉的小山村长大，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大多数的人除非饥饿的不行，要么就是有贼心没贼胆，生怕冤魂索命。
然而初入社会的言知庭却是并不知晓这些，原本他的神情冷淡，对于这些围剿他的凡人甚至带了几分蔑视，直到听见要将宋栩剖心挖肝的那句，他的眼神才猝然冷却下来，杀意一瞬间在周身涌现。
有带着血腥气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掠起言知庭干净的白色衣摆，鼓起漂亮的海浪形状，他的发丝随风飘扬，眼睑轻压，那双纯黑色的眸子顿时转变成为暗金色，尖锐的指甲快速生长，但他整个人隐没在宋栩的身后，前面的道长们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还有道长在口无遮拦：“都说狐妖长的漂亮，我看不单单是狐妖，这书生面皮长的也不错，倒是也配让哥几个把酒言欢，好好舒爽舒爽了。”
四周响起哄笑。
他们看不清背后的言知庭，对着面对面的宋栩，自然而然的带了些轻挑。
目光飞速的搜寻着周围方便离开的工具，宋栩边牢牢地站在言知庭面前，抬起手臂将人放在身后，哪怕他的胳膊止不住的颤抖，气势也不能输，说：“敢问是上面哪个大人下的命令，要对我等赶尽杀绝？”
“自然是当今圣上。”
有人回答。
皇帝下的命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宋栩的额头慢慢的流淌下豆大的细密的汗水，琢磨着如果是皇帝下达的命令，他日后若走仕途，那么这些人的性命必须留在这，不然保不齐会成为未来的隐患。他滚动下喉结，头一次有了面对生命的恐惧感。
看见他微微颤抖着的小手指，言知庭眼里的金色亮光缓慢退却，伸手拉住了对方的手指，十指相扣，缓慢的在他的耳畔碾磨着说：“害怕就躲到后面去，我来。”
杀人，他全无负罪感。
而且为了这个傻书生杀人，他乐意。
宋栩喉咙干涩：“你——”
寻常妖物这种时候不应该毫不犹豫的离开人类，寻求自己的生路吗？怎么还会傻呵呵的待在这共存亡。
眼看着他担心的眼神，言知庭的心情不自觉的晴朗了不少，他贴过去，轻轻的吻了对方的脸颊一下，轻声的解释说：“别担心，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们都不会有事。”
准确来说，是他杀了那么几个虾兵蟹将，就如同砍瓜切菜那么简单。
瞬间想到了对方种种喜爱粘着他的举动，宋栩有些明白过来，想着他是精气吸食足够了，得以痊愈，回头对视着对方深邃的目光，也慢慢的放下了挡在他面前的胳膊，将攻击的位置让给对方。
有人见此叫嚣：“哈，堂堂精怪狐妖，挑男人的眼光便是如此的优良？就这么个软骨头的男人，只怕你下了油锅，他也要在旁边看着一声不吭哩——”
他明显还有滔滔不绝的话想要说，肥厚的嘴唇开开合合，可最后那下还没有合上，就猝然的停止了说话的声音，他的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所掌控一般，骤然浮现起深紫色的掐痕，好似是有人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层层印记。
这人被掐的连连退后，嘴巴夸张的长大开来，想呼吸却呼吸不上，眼球爆开，最终整个人被莫名其妙的抬起来，双腿在空气中踢蹬两下，还是无力的垂落下去，他的脑袋也软下来。
不过须臾，整个人便没了半点生息。
四周一片静默，原本嚣张的道长们个个吓傻在原地，还是言知庭微微凑近宋栩，语气温和的与对方解释：“是他曾经害死的冤魂们，来找他索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