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孩子一看就面善
回来又是半个小时以后了。
生活在都市的青年,迷失物欲,沉迷享乐,有的被996掏空了身体,已经很久没停下脚步看看了。
被墨蓝色车窗横隔一半的夕阳,浓烈的橙铺染天边,山脉的最高点涌现浅紫,和柔软的鹅黄交相辉映。
俨然一副美妙绝伦的油画,是大自然写给万物生灵的情书。
原来郊外的黄昏这么美啊。
乔英叡仰着头,一只眼承受不住日光轻眯着,此刻觉得脚上的伤都不那么痛了。
可很快有人把他的遐思打得稀碎。
右侧车门被强行拽开,唐突地钻进来一个人,那人不由分说擒住他的脚踝,拉至身前。停下动作,开始取药酒。
垂眼一看,看见自己白生生,肿的跟猪蹄似的脚,原本那点愤懑之气,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确实该上药了。
“忍着。”话音落,青筋微凸的手便伸上来了。段烨的手劲儿很大,饶是收敛了许多,依旧让乔英叡冒出两滴冷汗。
这要是赵坞,他早一巴掌呼去了,你想疼死我啊?
但面对眼前的人,乔英叡就愣是能戴着友善面具,一声没吭,嘴唇都没咬一下。
“怎么弄的?”段烨很执着这个问题。
两人同窗多年,乔英叡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从小到大都没出过什么岔子,这扭一下脚的意义非同寻常,跟平常人腿骨骨折是一个概念。
乔英叡不想回答,闭着眼睛哼了一声。
很多时候段烨不计较是因为他不想计较,他要是计较起来整个车顶都得被掀翻。
这从他小时候就能窥见征兆。
所谓的三岁看老。
高中那会儿,段烨就发现乔英叡特爱端着,做人做事滴水不漏,表面是个温暖小太阳,背地妥妥的洪兴十三郎,于是他究其三年致力于撬动他双面人的身份。
没事儿就喜欢招惹他。
咱就是说,脾气再好的人,也经不住隔三差五的挑事儿,别说还是装出来的。
于是段烨就成了乔英叡交友筛网的漏网之鱼。
乔英叡一万个不待见段烨,段烨偏偏喜欢追着乔英叡玩儿兵捉贼的游戏。
惹急眼了,两人就在体育课上打起来了。爆发的相当全面,好几个人才给拉开,脸上都挂了彩。这事儿回想起来,不止一次。
段烨还偏偏不当回事儿。
后来不知哪个学生想的损招儿,让体育老师罚他们做俯卧撑。
对,就是一个压着另一个的那么做。
正值少年的乔英叡,别提皮肤有多水滑,身体有多腻人了,还偏生着一股幼嫩的橙花味。
一不小心,就把学校论坛里炒得沸沸扬扬的校草男神勾得五迷三道,手往小腰上那么一扶,整个人都酥了。
两张脸距离极近时,带给段烨的冲击到现在还没消退呢,恨不得他的手臂再抖点,整个人压下来才好。
若是这幅场景有偶像剧那味儿的话,那反过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段烨压着乔英叡的时候,每个俯卧撑都做得极其标准,每次头压下来的时候,乔英叡就冷睨着一张脸,把脸撇开。
几个回合下来,男生额上的汗顺着下巴滴落。
从小就对气味敏感的乔英叡,经历剧烈运动后,又闻到浓烈的男性体味,那可真是王二麻子给王小二麻子开门,麻到家了。
忍无可忍推开身上的人,侧过脸就是一声干呕。
“……”
“……”
两人大眼瞪小眼。
气氛沉寂很久,久到段烨身上的橙花味儿都挥发了。突然觉得自己这颗少男心,碎得太特么有仪式感了。
他最后狠狠看了乔英叡一眼,转身走了。
其后半年多的高中生活,乔英叡都在段烨的恶意围追堵截下度过。
……
单手揪着裤角,拎着腿压在自己腿上,段烨一点不嫌脏,享受着手中滑嫩的触感,偶尔泄愤般狠攥一把。
乔英叡顿时皱起脸。
“到底怎么弄的?”
“扭到了。”
“怎么扭到的?”
“泥里扭到的。”
“……”
段烨不吭声了,又往手心里倒了点药,两手相蹭,认真给淤血的伤口按摩。
刚才胡闹了一通,直到现在,段烨才觉得有点隐隐的心疼,动作都带了点厮磨,旖旎那味儿。
于是,赵坞返回车身前,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他堪称漂亮香料的挑剔鬼老板,猫儿一样的伸颈,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而另一个陌生男人,正低着头,满目专注地抚摸着他的伤口。
眼睛专断地向着那条长腿而去,白皙生嫩的小腿,像极婴孩的肌肤,脚踝爬上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即使肿成原来的两倍高,看起来还能被轻易圈住。
冲突,暴力与美感,诠释的淋漓尽致。
赵坞的眼神沉下去,他不喜欢陌生的味道。
并未提前演练,却形同一致地拉车门的动作,还是乔英叡这边糟了殃。
只不过,赵坞的动作更粗鲁,独属少年人的沉不住气。不由分说攥着乔英叡的手腕离开,下车,甩进后座,自己跟着钻了进去。
段烨双手还僵在半空,随之眉峰微动,戏谑一笑,“你们工作室新来那个?真没礼貌……”
赵坞还未说话,乔英叡就呛上了,“你有劲没劲啊?派人盯着我有意思吗?”
特么的,早不盯晚不盯,当初遇到赵坞那会儿有人来帮他一把,也不至于摊上这老多事儿。
段烨回了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一只手,掌心向上,瘫在他眼前,声音漠然,“药。”
要说赵坞没礼貌的话,段烨就是典型的厚脸皮了。本来也是,自己开车买的药,岂有让别人借花献佛之理?
不但不往前,还抻的更远了。
“后面还有辆车。”言外之意,你把车给我开回去,不然这事儿没法收场。
又是乔英叡插的嘴,“他没驾照。”
段烨无语,“你他妈这会儿话倒是多了。”
分神的间隙,药酒就被一个“无影手”抢走了。
“……”
段烨在前面开车,不忘找代驾把自己车捎回去。越想越不得劲儿,盯着内视镜发问,“不是我说,你干嘛不找个代驾?”
真当他闲的啊,公司一堆事儿,他接了电话就火急火燎赶来,结果呢,人两人在后座揉按伤口眉眼传情,愣是在他心口酿了口血。
就这时间点,秘书都忙得不可开支,司机在外地陪他弟出差,可不只能找代驾吗。
好惨一总裁。
“想你了。”
难得一句甜话。
“嗯…”脚踝被有意无意掐了下,“……”
忍住!乔英叡冷冷回视过去,满眼写着:回家再收拾你。
段烨不经意瞥了眼内视镜,更肯定了,他不是想我,他只是想折腾我。
该说不说,赵坞按摩的动作,可比段烨看着色气多了。
许是肤色差异,两者融合在一起时,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而赵坞的手法又很专业,手劲掌握得恰到好处,手背上狰狞的青筋,配上被□□殷红的肌肤……谁看了不得说一句国粹啊。
车程很长,正巧赶上下班高峰期,高架桥上就堵了半个小时。
寂静的车厢内,响起异样的动静。
咕噜。
咕咕噜噜~
赵坞动了下脑袋,唇边漾起笑意,“饿了?”
乔英叡不冷不热地哼了声。
他想如果坐在他身边的人是段烨,他断然会觉得尴尬,而后犟嘴死不承认。
但如果是赵坞,似乎所有的顾虑都成了没用的包袱。
人和人之间的磁场真的很奇怪。
“回家给你做鱼吃?昨天送来的鱼还有很多。”
“哼。”
“想吃什么口味?”
“清蒸。”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聊,段烨戴上柠檬面具,追悔:他好端端跑来干嘛?
车头七拐八转到乔英叡的别墅前,一个漂亮的漂移,停下,段某一身戾气的从驾驶座下来,揽着赵坞的肩走远,“小子,我约他度假他都不赏脸,你几个铜板把他骗去的?”
他能不明白吗,崴脚,泥渍,全是拜一人所赐。
“七万五千六百二十一。”
段烨轻嗤一声,说不清讽刺还是轻蔑,“那你真能耐。”
“他花的钱。”赵坞气定神闲。
“……”
段烨垮起个批脸走了。
三步并两步折返,熟练地伸手一抄,把大爷似的候在那儿的乔英叡揽上肩,快步往里走着。
一进屋,把人抱上沙发,就开始洗手,准备做饭。那两把刷子属实被赵坞耍明白了,尝过他的手艺后,乔英叡觉得日料店都不香了。
这次的晚餐,两人挨得很近。
一张长形餐桌,他们坐在同一侧。
乔英叡不明白,“我伤的是腿,可以自己一个人吃饭。”
赵坞安排得明白,“你累了可以把脚放在我腿上。”
“……”
乔英叡内心:地铁,老人,看手机。
你油是不油!
“我只是难伺候,”乔英叡咽下一口鱼,“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好似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突如其来的煽情。
“今天的事,谢谢你!”
赵坞转过头,目光落进乔英叡眼睛里。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
很久以后,赵坞都无法抗拒那一瞬的感动,心脏成了容器,里面的情绪积得太满,好像时刻准备着爆炸一般。
每一寸情绪的蔓延,都是回想,都是事后关于细节的揣摩。
纸巾,水果,从来都是奢侈品。不留下吃饭,因为食物本就稀缺。他一个尝过山珍海味的人,有什么理由跟他们一起分享对他来说唾手可得却对他们来说弥足珍贵的东西呢?
也许是他自作多情地猜测许多,可最后一次离开家买婆婆握着他的手说,“这孩子一看就面善”的时候,他还是难过的不能自已。
是误解吧。
一颗纯净的心,比他拥有的所有加起来都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