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重拾
死亡迟迟不至，忒休斯困惑地睁开了眼，像是一个被埋在废墟中久不见光明的人突然看见一角天空的亮色，她感到眼睛刺痛，眼泪因为这痛楚滚落下来。
即使只是一个背着光看不清的身影，忒休斯也认出了这个人，模糊的理想在此刻重新染上了鲜艳的色彩。
女人穿着深色的披风，此刻兜帽放下，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扬。近三十岁的迈亚容貌比起原先成熟不少，连在一旁看着的幻影忒休斯都为这人的变化愣了半晌。迈亚俯视着跪在地上用断剑撑着身体的忒休斯，朝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迈亚大人”
“辛苦了，小姑娘，”迈亚转身面向魔物潮，抬手之间魔力涌动扰乱了这一方充斥着血腥味的空气，“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而你就，尽情感受劫后余生的喜悦吧。”
迈亚的魔力散在空气中凝聚成刃，忒休斯看不见空气中无形的魔力，但也感受到了一股柔和却不容反抗的压力。无形的兵器于空中飞舞，异常的魔物哀嚎着躲闪，但是躲闪的位置，也正是迈亚为他们设置好的下一处陷阱。
魔物黑红的血液于空中四溅，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涌入忒休斯的鼻腔。在耳畔传来的嗡鸣声的作用下，忒休斯感觉自己周围的景色都被盖上了浓雾一般模糊，眼前只看得见太阳般璀璨的理想。
血液乱飞，但是被迈亚护在身后的忒休斯没沾上一点。
忒休斯恍惚着向前伸出手，指缝中漏出少许阳。她深吸一口气，如迈亚说的一般享受着这份喜悦，这份再次被理想所拯救的喜悦。从那一刻开始，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被重新赋予的生命力。
活下来了。
这个人，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刻，出现在了最合适的位置。
忒休斯感觉自己胸腔内的那颗心脏跳动了起来，就像是被火蛇钻入了一样，烧得她胸口发痛，只想把这火焰全都吐出来。
迈亚大概早就不记得忒休斯这个人了，但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大概有很多人像忒休斯一样拼命地追逐着光芒。
时间究竟过了多久呢，忒休斯只记得迈亚这个从天而降的救星一来，人们在认出她之后就不再慌乱，眼中重新有了目标，手上的兵器也重新灌注了力量。
在混乱出现的时候，人类需要一个信标，就像从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一样，告诉他们光明的方向。
回过神来的时候，迈亚已经解决完魔物离开，这场亚利布勒和温特帝国之间的战争因为异变魔物潮的突袭就这么有头没尾地结束了。忒休斯身后护着的那个人向她道了谢，用复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后就匆匆离去了，看走的方向应该是亚利布勒那边的人。
赶来的同伴将忒休斯拉起来，她左臂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回去交给远维教的牧师治疗甚至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同伴嘀嘀咕咕了什么，将忒休斯手上绑着的布条解开，那把断剑掉在了地上，但忒休斯的手还保持着那个握剑的姿势。
因为魔物潮的异常，两边短暂休战了，忒休斯在临时歇息的营地中见到了赶过来看她的西弗。
他的任务完成之后就一直挂念着这个被自己留在身边两年的小姑娘，西弗想过最糟糕的结果，那就是忒休斯彻底失去了拿剑的信念，选择不再反抗死在战场上。当他看到只是左臂被纱布包裹的忒休斯时，松了口气，还好，至少人还活着，只要人还活着那未来就会有无限可能。
西弗整理了下心情，变了变自己的表情让它看起来柔和一点，此刻他不是像忒休斯刚加入骑士团时一样作为她的长官来训斥她的，而是作为她的老师来好好开导安慰她的。
追逐的人是最容易跌倒的人，他们看得太远，往往忽视了脚下的坎坷。
这是西弗在忒休斯来到骑士团的第一天曾对她说过的，这一次忒休斯是真真切切被坎坷狠狠绊倒了。
“忒休斯”
“西弗长官，您怎么过来了，您的任务不是在康赛普城那边吗？”忒休斯听见熟悉的声音，中年男性的声音和他那双海蓝色的眼中所展示的阅历一样深沉，在具有威严的同时也给人安全感。
“我的任务半个月前就结束了，结束之后我就赶来你这边了。”
他们分别了一个多月，忒休斯这边的战争在第三十天因为迈亚和魔物的到来而结束，这三十天简直没有一天不是在折磨忒休斯脆弱的神经。折磨到最后，忒休斯已经准备真正放下剑迎接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死亡时，才看见了一抹光亮。
现在与亚利布勒作战的骑士团还驻留原地等待返回的指示，他们等了三四天，这期间忒休斯有了新的想法。
她不想留在战场了，也不想回布萨城了。
细数下来，忒休斯当年去做骑士，结果所想的可能获得的利益一个没有，坏处倒是收获了一大堆，真的是得不偿失。
面对一个你不喜欢的工作，不给你发工资还让你做多余的活，那么这时候你是选择继续干下去加大沉没成本，还是及时脱离去寻找新的道路？
忒休斯觉得答案很明确了。
“西弗长官，或许我以后得普通地称呼您为先生了。”
“这一个月中，你明白了什么吗？”
西弗不奇怪忒休斯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看着忒休斯眼中重新明亮起来的那片天空，他就明白这个孩子已经找到了别的道路。在温特帝国一直做一名骑士只会让忒休斯彻底丧失她所追求的骑士精神，北国的现状难以改变，忒休斯既不可能直接将那些王族杀个干净，也没有足够的实力一剑止两方干戈。
“准确来说是这几天我明白了什么，”忒休斯自加入骑士团后难得笑得这么真诚，“我觉得我过去两年真的蠢透了，既然发现这个骑士团根本不符合我的期待，我为什么要一直把自己耗在这里呢，简直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么你是不打算继续做一名骑士了吗？”
“我依然是一名骑士，我只是不打算再做温特帝国那名不副实的骑士了。
“我依然会抱守骑士精神，拿起我的剑去抗击不义，我会永远做出不违背自我的选择。
“光明会淘洗一切杂质，把我颅骨中还残存着侥幸的血液一起洗干净。
“或许我走上了更为艰难的道路，但哪怕路途漫长，我也想追上她。
“我想和拯救过我的光明并肩。”
西弗看着她坚定的眼神，闭上眼沉默半晌，开口严肃道：
“现在的骑士团不允许有无缘无故自主退出的情况，只是这种理由我作为长官不允许你离开，你要么因为重大错误被逐出骑士团，要么死在战场上，你确定你要离开温特帝国的骑士团吗？”
“当然，长官，请让我过去幼稚的生命永远留在这片战场上。”
西弗睁开了那双海蓝色的深邃双眼，那一瞬间，剑光自忒休斯眼前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