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谬误
“可我仍然记得,方舟中的灯塔实验体学生，是被单独划分区域的。”时岑说，“正常学生不会有接触到他们的机会。”br/>
“是。像唐博士这样的学生,就无法轻易进入方舟十三层。”br/>
时明煦在恍惚间答话，他瞥了一眼唐·科尔文：“但时岑,严格来说,你我也是第一代实验体在方舟待满两年后，我也偶尔被叫去十三层，辅助记录数据。”br/>
“那怪不得。”时岑睁眼低头，他看见手腕那颗小痣，它安静地匍匐于内侧,凝固着，像一小颗血色琥珀。br/>
“我只在方舟待了一月出头。”br/>
他在沉倦的思索中，想起从前，那些短暂停留于方舟的日子。br/>
方舟,这处人类最后的科研人才培养基地,一栋高达十三层的建筑。从外形上看，它的线条并不优美,但很独特，是一座洁白的人造蜂巢。br/>
每层的每个蜂房都承担着它们的职责——实验室,授课处,样本房，培育基地，数据中心它本身,就像是一台巨型高精密仪器。br/>
事务处理中心在一层，生物、物理、化学、电子信息四系，分别占据方舟的二至十二层,容纳着中等教育毕业升学上来的普通学生。br/>
但，再往上的第十三层，就是为灯塔实验体特设的区域了——在时明煦与时岑入学方舟那会儿l，这部分学生中，大部分都是第一代极限辅助生殖技术的实验体。br/>
或者说，是“不完美的实验体”。br/>
他们虽然在基因等级上均为a-c等，可或多或少拥有一些智力方面的基因疾病，因而作为辅助生殖技术长期观察的对象，进入方舟十三层接受特殊教育，以便及时配合调整生育法案，改进生殖技术。br/>
在如此多的第一批实验体样本中，惟有实验体001号——也即时明煦，不仅没有出现过任何基因缺陷，且智力超群、基因链稳定程度高得空前。br/>
他唯一的缺点，是情感淡漠。br/>
可这并非特例，第一批实验体样本几乎都有“情感淡漠”的特征。br/>
因为从出生伊始，大多人在被问及“为什么自己没有亲人时”，就已经被告知实验体身份。br/>
“第一代实验体来到方舟的根本原因，是确定了他们除智力以外其他方面的性征稳定，而如果能够通过观察改进，得到较为普遍的优异智力成果，对乐园而言，就极有可能开创一个崭新的复苏时代。”时岑说，“但辅助生殖技术发展到今天，依旧没能攻破这一点。”br/>
时明煦一愣，补充道：“的确如此事实上，灯塔这么多年的实验中，从未在人类智力层面得到任何突破。”br/>
“回到正题——在我18岁那年第一次进入方舟十三层时，所有的实验体也大多18岁。”时明煦深吸一口气，陷入回忆，“如果有一个孩子年仅13，我一定会印象深刻，哪怕他不叫安德烈。”br/>
他攥着手，掌心已经濡满薄汗：“我一点也不记得了。不记得有这么一个br/>
男孩()，不记得安德烈卐()，不记得自己那天请过假，不记得我同他之间，究竟经历了什么事。”br/>
他喃喃着：“现在我们只知道，他想去一片雨林，他说‘他必须要去’。”br/>
以上种种，都是他同时岑用心声交流，可在唐·科尔文看来，今日的时明煦一言不发，有些反常。br/>
“时，你怎么了？”唐博士抱着52号凑过来，“瞧着不大开心啊，要不要一起喝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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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明煦勉强扯出笑，摇了摇头。br/>
“你怎么回事，”唐·科尔文嘟嘟囔囔，“受什么刺激了吗？嘶，说起来，最近的怪事是蛮多的。”br/>
“近一些的，比如你接二连三莫名其妙晕倒，今天又请假不去上班。远一点的，像什么好几处异常繁殖潮，那个逃跑的178号实验体——啊还有还有，说到这个！时，知道今天南方雨林发生的事情吗？”br/>
时明煦引导时岑的视线一起，抬头望向唐博士：“发生了什么事？”br/>
“害，说起来还蛮渗人的。”唐·科尔文说，“今天上午，外派调查团二队去处理蛇类繁殖潮的事儿l，结果等到那里——你猜怎么着？”br/>
“你说话别大喘气。”时明煦从他怀里捞过52号，魇食的猫咪翻着肚皮，滚到时明煦腿上，开始旁听。br/>
“调查团原本打算定位繁殖点，集中火力打击。结果等到他们赶到南方雨林上空，还没来得及找下落点的时候，就发现一个巨大的异常区域。”br/>
唐·科尔文说道这里，竟然打了个寒颤：“时，你能想象吗？调查团的人说南方雨林的一处山谷里全是蛇，全是死蛇！而且这些蛇像是自己把自己咬死了，好多队员当场就吐飞机上——我天，要是我，我也得吐！”br/>
“你别偏题，”时明煦定定地看着他，“继续说，‘调查团看见死蛇’，然后呢？还有别的什么异常情报吗？比如奇怪的生物？”br/>
“你怎么知道！”唐·科尔文猛地回神，自沙发上炸得坐直，“时，你这都能猜到？你今天真待在家里吗？”br/>
他抹了把脸，将乱糟糟的头发全理到脑门后去：“他们看见了一个淡金色的生物，像是之前逃跑的178号，但又不怎么像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图片和视频传回灯塔数据库了，你直接搜。”br/>
他顺手将茶几上的平板递给时明煦，后者立刻开始操作——很快，几张自上而下的航拍图和一段视频，出现在时明煦与时岑眼前。br/>
因为拍摄高度与天气问题，照片画质都不大好。图片上大部分被可怖的蛇群占满，唯有右上角——在蛇坑的边缘，叶片滕条交织掩映之下，有一个淡金色的生物。br/>
实验体178号。br/>
在看见照片的瞬间，二人就立刻确定了178号的身份，但同判断一起袭来的，是头脑的钝痛——有什么东西蛰伏在潜意识中，被模糊掉了，但它非常重要，并在照片的刺激下，一点点变得清晰。br/>
被钝器敲打一般的疼痛感，也随之愈来愈br/>
()可怖。br/>
时明煦咬着牙硬抗，想要点开那段视频，却因为抖得太厉害，一直没法对准。br/>
迟钝如唐·科尔文，也意识到不对劲，唐博士支着脑袋凑过来：“时，你到底怎么了？看你这满头大汗的，要去趟医疗中心吗？正好下班了，我可以陪”br/>
唐博士的话没能说完。br/>
在他下意识抬手接通自己通讯器的瞬间，灯塔事务中心主任科菲特的声音传来：“小唐，从南方雨林送回几株裸子植物样本，同此前入侵外城的植株性状高度相似，你立刻回来看看。”br/>
“是。”唐博士快把后槽牙咬碎了，“主、任。”br/>
他骂骂咧咧，不得已告别时明煦，回到灯塔加班去了。br/>
就在他关门出去后，时岑立刻接管时明煦的身体控制权，佣兵操控着他的手抽来纸巾，在帮时明煦擦干额角冷汗时，时岑问：“小时，还撑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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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时明煦的意识已经轻微混沌，四肢无力，但他艰难地盯住平板，“时岑，你点开吧。”br/>
时岑尊重他的选择，他借助时明煦的指尖，在同脑部疼痛的拉锯间，缓慢地触碰到屏幕——br/>
视频被成功打开了。br/>
它不长，仅有短短一分钟。br/>
屏幕中的淡金色小点，他们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的178号，那只曾经是墨西哥钝口螈的小家伙，逐渐在身体前端，幻化出一个极其模糊的人型轮廓。br/>
随视频进度而增加的头疼感也愈发尖锐，就连接管时明煦身体的时岑也再坐不稳——可就在浑身冷汗涔涔、牙齿打颤将至生理忍耐极限之时，那些今天丧失的记忆，忽然铺天盖地地涌来。br/>
想起来了。br/>
就在记忆彻底回笼的一瞬间，所有疼痛感消失殆尽，脑神经末梢将一切都还给了他们——包括178号外型变幻的全过程，那只流露出悲伤的铂金色瞳孔，以及他们所提出的全部问题。br/>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br/>
“时岑！”时明煦惊惶不定，他的身体现在仍由时岑进行操控，无处安放的意识波动得厉害，声音完全变调，“178号，祂能够抹除人类的记忆！”br/>
“而且不局限于自己所在的世界。”时岑撑着地，也感到空前的恍惚，“我世界的178号，竟然竟然能够同时抹除掉你我两人的记忆，祂到底，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br/>
究竟什么生物，才能够拥有如此高的智慧，可以操纵其余动物族群、乃至于跨时空抹除记忆的能力？br/>
祂是否根本就超越了三维世界能够定义的生物概念？br/>
祂又会不会最终进化出操控人类的能力？br/>
“轰——！”br/>
就在此刻，一切那晚关于“灾难真相”的猜想被撕裂，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惧在脑海中炸响，彻底包裹住时明煦，进而将时岑也裹挟进来，共同坠入无边黑暗——他们在此刻意识相贴，拥有彼此，却也只拥有彼此。br/>
像是太阳风暴中两颗小小的粒子，在宇宙的尺度间，被清醒地任意摆布着。br/>
而笼罩他们的，是全然无法细思的世界本质。br/>
“时岑。”时明煦牙齿打颤，几乎要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他已经看不清一切东西，就连52号的咪呜声也变得遥远，五感在此刻被彻底模糊，时岑成为他唯一能够感受到的真实存在。br/>
于对方而言，也是如此。br/>
“我我想到了，”时明煦声音沙哑，他在动荡纷乱的状态下，努力地紧握最后一丝理智，“我们那晚，说了，说了那样多，尝试用滤网理论，解释世界。但唯独没有解决一个问题。”br/>
“我们，我们一直在避免避免直面178号与传闻中白色生物的警告。”br/>
——只可到此。br/>
只可到此，只可到此。br/>
只可到底，究竟意味着什么？br/>
时岑微张开口，他想说点什么反驳对方，但，一个音节也发出来。br/>
语言的力量，在此刻苍白到了极点。br/>
而时明煦还在继续说下去。br/>
“如果，如果滤网真的在无差别切割筛选，所有动植物的基因又都呈现双向异变，那么”br/>
“为什么只有人类的基因畸变，永恒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