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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衔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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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次意识链接后,那种古老如深层湖水一般的声音已经趋于平息,属于178号的声波响起,二者此次的交流显然顺畅许多,重归平和。br/>

    虽然依旧一点也听不明白。br/>

    等待的时间没有很长,灰白色就如同它降临时那般悄然隐去——这个巨大的、难以描述的生物,祂似乎没有什么寻常认知上的高凝聚实体,离开的方式也像被风吹散的云雾,难以捕捉行踪。br/>

    “祂的生理结构很松散。”时明煦斟酌了一下措词,“这点和178号并不相同,178号仍旧能同周遭环境严格区分。br/>

    “但这个灰白色生物,祂就像是完全融入环境中,如果我们不在祂身体内部,或许从远处看上去,只会误以为祂是一团积雨云。”br/>

    “积雨云?”时岑被这个词戳中,“小时,在你们动物研究所昨晚的紧急会议上,就有人提到过,‘五十年前灾厄的发生时,那团白色生物像是积雨云’——那么我们今天遇见的,基本可以确定是祂。”br/>

    时岑的话就在此处戛然而止。br/>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br/>

    因为依照这个思路细细挖掘,灰白色生物的出现是同灾厄紧密相连的——祂曾是灾厄的中止者,并在那场灾难之后,消失了整整五十年。br/>

    但,祂在近一月以来的各种异常繁殖潮种重现,还同同样拥有高等智慧的178号相互交流一切的一切,都在颠覆自己与时明煦有生以来的传统认知。br/>

    线索,像被牵拉汇聚的丝线,但依旧线线纠缠、难以理清,并且隐隐约约将他们导向一个可怖的、本不愿深究的四字短句。br/>

    ——“到此为止。”br/>

    只可到此,只可到此。br/>

    这句引发索沛恐慌的话,原本没有对他们二人产生过多影响,神学与科学之间隔着天堑,在很多时刻,它们各自代表着两个极端。br/>

    二者一旦产生交融,就意味着信念的紊乱与崩坏。br/>

    但此刻,有关世界的认知再次悬坠高崖。甚至连时岑自己都出现了恐惧——如果,如果连他都无法接受这两者交融的可能性受到过系统科研教育的时明煦,该有多么崩溃?br/>

    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时岑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他微微张口,罕见地产生了无措。br/>

    他该说些什么的。br/>

    可是,究竟要怎样,才能暂时打乱对方的思绪呢?br/>

    就在纠结之中,眼前的灰白色已经彻底消弭,视线中曾被阻挡的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见。天穹微明,树影同蛇影相互交织,落在178号身上,投射下斑驳的、移动的痕迹。br/>

    178号,并没有跟随灰白色生物一同离开。br/>

    “现在祂身边没有那只灰色软体类怪物。”br/>

    出乎预料的,时明煦竟然主动开口,可心声明显抖得厉害:“但那家伙应该就在附近,时岑,你要多加小心。”br/>

    最后半句,语气已经抖得变了调。br/>

    时br/>

    岑同样被无力感包裹,只好往灌木中小幅度挪动了一点,但视线依旧凝聚在178号身上,部分注意力用于警惕环境,余下的,都放在时明煦身上。br/>

    但还未等待他与对方从惊恐中逃脱,更紧迫的危机已经悄然降临。br/>

    蛇——一条竹叶青从枝稍落下,流水一样淌过时岑的肩背,继而是更多细密的蛇,只在几息间,从长靴到头顶,就遍布冰冷湿滑的压迫,其中大部分仍是细白环与黑眉锦,但不乏剧毒蛇种。br/>

    它们滑过脖颈,仅隔薄薄的防护服,同时岑相贴。br/>

    “时岑!”时明煦在这种陌生而可怖的极端荒诞中,打着生理性的冷颤,“你千万别动!现在最好装”br/>

    “死”字还没有说出口,时岑的心声打断他:“小时,你看。”br/>

    时明煦跟随他的心绪,努力凝聚着心神,将注意力放回至共享中的视听。br/>

    继而,他发现了蛇潮的逐步凝聚。br/>

    蛇,无数蛇类自漫山遍野涌来,数量堪比蝗虫过境。br/>

    它们聚拢的速度很快,向着方才时岑他们离开时的那处山谷中聚拢,竟然像水流一般填补了山涧的高度落差,很快堆叠起数十米,蛇蟒交织,黑白间偶尔掺杂驳色。br/>

    从时岑身上滑过去的多条蛇类,显然也将山谷当做了最终归宿,没有对这个贸然闯入的人类展现出兴趣。br/>

    在这种空前骇然的场景中,178号的声波像是细密落雨,同森林产生着隐约共鸣,风声似乎也染上祂的生命。br/>

    显而易见的,祂一定是这场蛇群异常聚集的引导者。就像祂此前在西部荒漠那样,引导着蚁群聚合成死亡漩涡。br/>

    “这究竟,究竟是在做什么?”时明煦冷汗涔涔,“时岑,这太诡异了。178号,祂对于其他物种,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控制能力?”br/>

    这真的是能够现实存在的自然现象吗?br/>

    哪怕他们推测178对人类怀有善意,可这种场景,也实在太过可怖——因为雨林中大部分蛇类聚拢后,竟然在声音干扰中翻卷,开始寻找自己的尾巴。br/>

    起先是体型最小的树栖蛇类,将尖牙嵌入了尾端,接着,蝰蛇与蟒都开始行动起来,当最后一批森蚺将尾部啃咬得皮开肉绽之时,整个山谷中已经弥漫上浓重的血腥味。br/>

    就在此刻,雨林上空团聚的云层间真正开始落雨。br/>

    雨丝如帘如丝,草木泥土的潮湿短暂压制过过分可怖的血腥,时岑所立的位置,现在已经空空如也,再没有一条蛇了。br/>

    可178号的低吟还未结束。br/>

    祂在雨幕被进一步模糊掉轮廓,但那些尾部的骨刺更加尖锐成型,它们缓缓向两侧舒展,撑开薄而光滑的表皮,像是黄金时代的一把淡金色的水扇。

    br/>

    “178号属于墨西哥钝口螈的特征越来越少了。”时岑注视着祂的尾部,艰难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如果异常繁殖潮果真意味着灾厄前兆,那么,178号实在阻止灾厄再度发生吗br/>

    ?”br/>

    他看着诡异的蛇群,即便见惯了光怪陆离,也产生了罕见的胆寒。br/>

    “时岑,别看了,别看了。”br/>

    时明煦已经将眼睛睁开,抗拒继续查看那样的场景,在冷汗浸湿眼睫中,他断断续续地说:“可祂又选择逃出乐园,并且拒绝同人类产生过多交集。”br/>

    时明煦倒抽一口凉气:“时岑,我觉得178号像是有一套祂的行动逻辑但这种逻辑,似乎与和祂在物种上最为相近的灰白色生物产生了分歧。”br/>

    “起码就对方径自离开的行为来看,灰白色生物,大概率对灾厄呈放任态度。”br/>

    “我和你想法一致。”时岑在强迫自己及时回应时,想起178号引导蚁群齐聚后的下坠,“小时,178号在每次完成引导后,似乎都会格外虚弱,或许或许我们能够趁着这段时间,尝试与其进行沟通。”br/>

    “祂既然能够说出‘只可到此’,就一定基本懂得人类的语言。”br/>

    时明煦无力地垂着脑袋,半晌,他听见自己说。br/>

    “我们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br/>

    此次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因为蛇群的数量实在太多,场面又异常可怖。br/>

    等到最后一条蛇宣告死亡时,山谷已经触目惊心,尸体混合着雨水,成为类似血色沼泽地的存在。br/>

    而178号,终于停止发声,祂从身体前端中,朦胧浮现一只铂金色瞳孔,凝视着山谷间的可怖景象。br/>

    深灰色的软体触手类生物,暂时没有出现。br/>

    良久,那只铂金色瞳孔于身体中游离,在靠近身体顶部后,它最终望向了天空——在那里,灰色云层间有风卷涌,落雨依旧戚沥。br/>

    世界本身,从来无喜无悲。br/>

    但178号的瞳孔中,流淌出淡淡的难过——时岑与时明煦已经勉强调整好情绪,重新看向祂。br/>

    一种跨越物种的隐哀,浮现于178号的铂金色眼瞳,这种情绪伴随时岑的靠近愈发清晰。br/>

    与此同时,178号本身也出现了某种奇异的变化。br/>

    它身体尾部的情况依旧,可在上半身,淡金色随着雨点波动,先是被打散,继而又缓慢重组,逐渐捏出一个模糊的人型的轮廓。br/>

    而就在轮廓初具雏形的瞬间,形似头颅的部分缓缓挪转大半,铂金色瞳孔消隐,转过来的这部分没什么五官,更谈不上愤怒或惊诧。br/>

    但,祂一定发现了。br/>

    下一刻,悚然铺天盖地,卷得时明煦与时岑头皮发麻,而178号的声音随之传递过来——祂这次,竟然直接使用了人类的语言。br/>

    祂比起上次在西部荒漠那会儿,已经熟练了少许,但依旧模糊,含着叹息。br/>

    “到此为止。”br/>

    “‘到此为止’与‘只可到此’,意味着什么?”时岑立在不远处,他的质询声发颤,努力抵抗着恐惧未知的本能,“你同那只灰白色生物,又是br/>

    怎样的存在?”br/>

    “灾厄的发生与中止,受到你们的影响甚至操控——灾厄的诱因究竟是什么?”br/>

    真相似乎从未如此之近,它在风雨中逐渐展露轮廓,在178号的沉默间,时明煦借助时岑之口,声音艰涩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br/>

    “你同安德烈之间,拥有怎样的关系?”br/>

    可是,没有回应。br/>

    没有回应。br/>

    ——真相戛然而止。br/>

    这句话后,一切关于世界的感知都被抹除,他们甚至没看清178做了什么,瞬息休克就席卷二人,等到季文柏携调查团找来时,时岑面色苍白,颓然地伏倒在地。br/>

    直至被带回直升机机舱,他才缓缓睁眼醒来。br/>

    该如何形容这种感受?br/>

    睁眼的过程变得很缓慢,光亮感透过眼睑,又被视网膜传送到大脑中枢,脑中的一部分似乎被抽空抹除,一旦尝试衔接回忆,有关雨林的一切就针扎般传来——时岑最后的记忆,停留于等待178号完成低吟的过程。br/>

    “时队!”陈兴趴在他的担架旁小憩,咧嘴露出笑,“时队,您可算醒了。”br/>

    “发生了什么事?”时岑坐起身,在直升机螺旋的嗡鸣中,后知后觉意识到归途。br/>

    他神色依旧恍惚:“陈兴,我晕过去了?”br/>

    “是啊,”陈兴给他接来一杯水,“时队,下次还是别单独行动了,那山谷里头全是蛇,大多数都断成几截了,像养蛊一样真的很恐怖。”br/>

    陈兴说到这里,打了个寒颤:“您就趴地上,搁林子里脸朝下。还好有防护罩,不然可能就窒息了——南方雨林太危险了时队。”br/>

    “谢谢。”时岑接过水杯,润进格外干涩的喉管,“那178号,你们到的时候”br/>

    “早没影了。”陈兴站起身来,拍着裤管往别处去,声音也略显虚恍,“还有几个伤员,季队刚刚联系我,我得去拿抗毒血清了,您好好休息。”br/>

    178号,又成功离开了。br/>

    时岑沉默地收回目光,望向窗外堆叠的云层。br/>

    良久,他终于努力平复好情绪,尝试闭目。br/>

    ——但,他没能同时明煦的意识相链接。br/>

    这意味着,对方极大概率仍处于昏迷之中他,还好吗?br/>

    时岑捏紧水杯,无法停止想念。br/>

    事实上,时明煦的情况的确比他要糟糕一些。br/>

    研究员先生倒在沙发上,他身体发颤,脸色苍白,仿若深陷梦魇。br/>

    52号已经尝试过各种方式,先是用掌垫踩爪子勾,后又用脑袋拱尾巴扫,直至它险些耗尽最后一丝耐心,用舌尖舔上时明煦鼻尖时,对方终于在细小倒刺的轻微疼痛感中醒来。br/>

    随即同52号大眼瞪小眼。br/>

    52号:“”br/>

    时明煦:“”br/>

    时明煦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52号倒先炸了毛,br/>

    猫咪被他陡然间的睁眼吓得不轻,连滚带爬地逃下沙发,在一路尖声叫骂间缩回了自己的小窝。br/>

    时明煦扶着脑袋坐起来,在傍晚微弱的光线中意识混沌,朦朦胧胧,直至去洗漱间洗了把脸、又为52号取来一只人造肉罐头后,才隐约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br/>

    ——他与时岑,似乎正在雨林中等待178号完成对蛇群的引导。br/>

    然后呢?br/>

    一旦回忆,脑中的钝痛感就浮涌上来,思考像是被栓上锁链,在他尝试走进回廊时,脖颈间的链条就狠狠一拽,将他拖曳回来。br/>

    这种感觉,好熟悉。br/>

    他在回忆自己此前因178号撞击而丧失的记忆时,拥有类似的感觉。br/>

    时明煦猛然一怔——两次记忆断层的产生都与178号有关,那么他前段重要记忆的丢失,当真只是意外吗?br/>

    178号,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又拥有何种关乎时间的能力?br/>

    他忽然冷汗涔涔。br/>

    继而他立刻反应过来,想要通过闭目的方式,主动联系时岑。br/>

    很幸运的,他成功了。br/>

    就在感官互通的瞬间,时岑过快的心跳声被传递到自己这里,伴随而至的,是肌肉紧绷间后缓慢放松的感受。br/>

    时岑应该,很担心他。br/>

    时明煦从这种牵挂间获得一些抗衡未知的勇气,他将毛巾挂回原处,刚想同对方进行信息互通,急促敲门声响了起来。br/>

    “小时,”时岑的声音沉倦,“先去开门吧。”br/>

    于是时明煦走过去,在拉开门时顺道看了一眼挂钟,现在是晚上七点十分。br/>

    而将脑袋转回后,唐·科尔文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br/>

    “时!”唐博士张臂就要给他一个拥抱,被时明煦灵活地侧身躲开,唐·科尔文扑了空,顺便撞进屋内。br/>

    “你好狠的心!”唐博士表情浮夸,将一个食盒放到桌上,指了指,“猜到你大概率没饭吃。喏,从集中食堂给你打包的——按照《乐园法案》,这叫好意施惠。”br/>

    唐博士眨眨眼,将自己的id卡掏出来:“但如果你愿意为此支付感谢费,我也不会拒绝。”br/>

    唐·科尔文惯常插科打诨,全然不知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br/>

    时岑:“”br/>

    时明煦感受到对方的不满,却意料之外的,从这种不满中获得一点微妙的开心。br/>

    于是他捏过那张id卡,直接划了五倍贡献点过去。br/>

    唐博士大喜过望,立刻对他发表了一场挚友演说,当时明煦解决完晚餐后,他才终于支着脖子探过来:“时,自打咱俩认识以来,这还是你第二次主动请假缺勤。”br/>

    时明煦收拾餐具的动作停下了。br/>

    他在看向唐·科尔文的过程中,将自己在灯塔工作的五年迅速过了一遍,因而十分肯定——br/>

    今天是他自己第一次主动告假,没去上班。br/>

    他听见自己声音微微发颤:“br/>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br/>

    “在方舟的时候啊,那会儿咱俩还是同班同学呢。”唐博士对52号产生了极大兴趣,他从时明煦的冰箱中取出一块冻干来,企图与坏脾气猫咪迅速拉近联系,并成功奏效。br/>

    唐·科尔文摸着52号柔软的背脊毛发:“嗯,有点太久远了我想想,大概是七年前?八年前?”br/>

    “那天好像是什么实验考试?哎呀!主要是你这种家伙,主动请假不来考试太反常了。”br/>

    “系主任起先去你家找人,没找着。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他又联系城防所找你,最后才在,才在”唐博士摸猫的手一顿,继而摇摇头,“真想不起了,反正应该是在某个犄角旮旯找到你的。”br/>

    他说完,专心致志地继续逗猫,完全没有注意到,时明煦已然面色古怪。br/>

    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确定,在自己的记忆中,没有缺席过方舟的任何一次考核,也根本没有任何主动请假的经历。br/>

    在他的怔愣间,时岑福至心灵:“小时,还记得我们之前的那个推论吗?告诉你‘我必须要去’的人,很可能就是你在方舟学习期间遇见的某人。”br/>

    “他”时明煦连指尖都在发抖,心声惊疑,“可我我们不是预设,他应该就是安德烈吗?”br/>

    “小时,小时。”他的状态听得时岑心脏酸软,“你不要急,先深呼吸冷静下来。”br/>

    时岑在说话间闭目,短暂地接管了时明煦身体的掌控权,牵引着他,到沙发一隅坐下。br/>

    在陷入软垫中后,时明煦终于稍微缓和,他在同时岑微妙的体温共感间,艰声说:“时岑,你离开方舟太早,大概并不清楚——方舟的管控,同灯塔一样严苛。乐园极端重视科研人员培养,在方舟内部,从不允许外来人员随意进出。”br/>

    “我是方舟中最年轻的学生,安德烈在灾厄中失踪时是十三岁,他于七年前死亡时,骨骼显示年龄也只有十三岁——如果他真的以某种身份、短暂地到过方舟,那么”br/>

    时明煦在恍惚间,听见自己的声音。br/>

    “那么,他只可能以实验体的身份,进入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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