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没有本来面目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各大势力粉墨登场，算计人心、计较得失、争取利益，人们眼所能见的不过只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罢了。
——小笛随笔
肖笑的聚餐分两种。一种是和亲近的人一起出来改善生活解解馋，通常的选择都是串串啊，火锅啊，烤肉啊，以及各种被自己母上大人担忧卫生和健康问题的垃圾食品和路边摊。另一种是怀着其他目的的约会，一般都是比较高档的餐厅，休闲一点的约个日料或者海鲜，吃饭只是个手段，吃什么不重要，面子比较重要，俗称“应酬”。肖笑不知道今晚这顿饭算什么。
主编的身份比较复杂。于公，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可于私，这么多年她手把手将自己带出来，亦师亦友，坦白说，肖笑与她私交真的算是不错，至少肖笑自己这么认为。
幸好主编没把餐厅选择权抛给自己，直接驱车去了一家很有名的快餐厅。肖笑坐在副驾上小心肝一颤一颤的，直觉告诉她，今晚绝不是普通的一顿饭，虽然表面上方芪的事与自己无关，可肖笑总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不饿……肖笑只点了份意面，用叉子卷面条来磨时间。
“昨天下午去总公司开会，上边的意思是要把《南兴时刊》和《乐束》合刊，一个团队主要负责出版纸质刊物，另一个，负责电子刊。”
！！！什么意思？电子刊两个杂志社都没做起来，基本等于从头开始。而时刊那边是做了近十年的主刊，背后还有出版社、广告商、签约作家等诸多利益牵扯。自己的杂志社要被总公司连窝端了吗？
“身为副主编，方芪在会上公然提出《乐束》团队主动放弃纸媒，负责今后电子刊的运营发布。”
主编向来和主刊那边的人不对付，当年从那边分出来的时候两方人马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最终结果是一回事，可争取过程又是另外一回事。得，方芪这次真得撞枪口上了。
肖笑无精打采地松了安全带溜达回家。
你要心里有数。车门关上前肖笑隐隐约约听到这么一句。主编为什么这么说呢？又或者，她想让自己在其中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
穆示聪的消息是在下午四点钟过来的，肖笑没注意消息提醒，晚上回了家才看到，已经过去四个多小时了。
他说面很好吃，又说自己明天轮休可以去接她下班然后一起吃饭。肖笑能感觉的出来，穆示聪在尽职尽责做好世俗意义上一个男朋友该做的事。但她真得需要这样的恋爱吗？
如果我失业了你会养我吗？肖笑在对话框里鬼使神差打下这几个字，然后手指先于理智行动发了出去，她从未这样放肆。
穆示聪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白大褂上延伸出一段颈子，继而是那张无数次午夜梦回念念不忘的脸。
我或许真的很爱你，可我不相信你。准确的说，我不相信这世界上的任何人，也包括我自己。肖笑不知道自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爱情。灰色的不信任将纯白的爱情搅得一塌糊涂。像极了某次丰予溪受骗买到的劣质红豆薏仁粉的味道，苦和涩一起折磨着舌尖，害得自己在洗手池旁干呕了好久。
然后肖笑很没出息地哭了出来，从开始的小声啜泣到泪流满面再到嚎啕大哭，把视频另一端的穆示聪下得不清。
“出什么事了？！”
“我……可能要失业了。”
“你吓死我了！”穆示聪抚着胸口。“没事，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笑笑这么优秀不愁找不到工作的，就算是真找不到了，你不是还有我嘛！”
肖笑哭得更凶了。
“没什么，就是心里难受。”
“我觉得……你是不是大姨妈要来了？”
肖笑单方面切断了聊天，然后开始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好像，还真的快来了。
靠！
难过委屈或许是假的，可杂志社的烦心事却是货真价实。肖笑穿着职业装踏着高跟鞋，妆容精致脚步稳重视线垂地跟着主编踏进总公司会议室大门的那一刻，第一次体会到了职场风云的意味。肖笑只是来帮主编撑门面壮声势的小跟班，一句话都不需要说，只是在合适的时候递份文件以及放个ppt之类的，大多数时间都规规矩矩在主编后方的椅子上坐着，听着谈判桌上的高手过招。
主编面色阴沉地走出会议室。肖笑也心情沉重，却还有心思瞟主编一眼，再瞟一眼。她很生气，只是一昧强忍着不发。肖笑一直很佩服忍耐力超强的人，因为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们有更想要的东西更大的谋划，所以才可忍下一时不快；也很同情，因为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区别只是自己本事低微输不起有时不得不忍着，没有电视剧里主角受反派迫害时遥望广袤的目标时的坚定眼神，只有委屈。
穆示聪今天果然来接她下班了。丰予溪在二人身上流转眼波。
“呦！穆医生稀客呀，你们俩谈恋爱这么长时间了，这可是头一回接肖笑。还不如我们家昆哥呢。”
宋岩昆的车在隔壁车位停着，肖笑把人塞了进去，然后冲宋岩昆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带着自家女朋友撤了。宋岩昆会意随即松了离合，肖笑还能听到丰予溪为没吃到肖笑的瓜顺带刺儿一下穆示聪的埋怨。
“真得来接我啦！”肖笑刚刚坐进副驾驶，穆示聪的身子便倾覆过来，肖笑笑容一瞬间僵在嘴角，他这是要……接吻了？可是自己刚刚从工作的压抑状态中释放出来一点点，还没准备好呀。
然而穆示聪只是帮她系好了安全带。
……想多了，丢人！
“你们办公室里很热吗？怎么脸这么红？”
“没，没什么。”
穆示聪又默默系好了自己的安全带。
笨死了！肖笑咬着嘴唇望着窗外。
“昨天看你不开心，今天带你去吃火锅吧！”
“啊？”
“不喜欢？”
“不，不是。”
还是有一次对他无意说起，自己难过时最喜欢火锅了，吃得整个人热气腾腾的眼泪和苦涩都可以一口气蒸发个干净。没想到他还记得。
穆示聪今晚第五次透过火锅上方蒸腾的雾气看到肖笑托腮出神叹气，他们才在火锅店坐了半个小时。
“今天，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工作上的事。”肖笑向来感情工作分得很清。她不会好事地打听穆示聪在医院的八卦，同样也不会主动说起自己在杂志社的恩恩怨怨。
“能解决吗？”
肖笑沮丧地摇摇头。“问题不在我这儿，我要能解决的话现在应该在加班。不过，我做了一个必须要做的选择。”
“那为什么发愁？你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都是天意。”
肖笑失笑。“你们医生都这么豁达的吗？”
又犹豫着开口。“其实，就功利角度来说，我这么做，是错的。我站的队，这次大概率会输，可能我这么多年在事业上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
“我还记得大学的时候，你们班长被人冤枉，你是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人，当时事情闹得很大，你和她关系也算不得亲近，我们都没想到，你会为她出头。”
“你们不知道的，她帮过我。即使所有人都误会她，我也不能指责她，我没资格。”
“你看，你从来都是这样的。”
从来都是这样，明知会站在多数人或者强势一方的对立面，可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做选择。为了那么一丁点良心，为了曾经别人对自己的好。
“我不是个圣人，也不是个恶人，我只是个不好不坏的普通人。”肖笑用竹筷捞着锅里的肉片。“但只要有肉吃，生活又能糟到哪里去呢？左不过从头再来呗！”
穆示聪含笑望向她，肖笑一直都是这样，遇到事了跟人抱怨一通，伤完春悲完秋该怎么做怎么做。她并不需要别人给什么意见，反正最后还是按自己的性子来也不会听；也不需要别人给些无关痛痒的安慰，反正心灵鸡汤她信手拈来念叨得比谁都熟练。只要听着就好，结束的时候再来个抱抱。穆示聪觉得，虽然平时肖笑日子过得过于简单随意一派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仔细研究起来，这人还是挺有仪式感的。
而且可以保持一个习惯很多年，比如吃火锅时的酱料，再比如，又一次帮穆示聪的杯子里添了酸梅汤。
穆示聪有些无奈，在聚餐场合里，肖笑一直下意识地扮演着照顾别人的角色。别人认可亲近的人是尽力去照顾别人，而肖笑的亲近则是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别人的照顾。还记得大学第一次见她吃饭，肖笑帮着年灵剥虾夹菜给全桌人倒饮料，被大哥夸的天花乱坠直言谁追到肖笑绝对是福气。可直到自己真得追姑娘的时候，大嫂才叹口气道出真相：什么时候她主动让你给她剥虾夹菜倒饮料、打水买饭拿快递，你才算成了。
直到恋爱半年后，肖笑才勉强接受了他的照顾。每次带肖笑出去见朋友，肖笑主动服务包括自己在内的人民群众，都获得朋友们的夸奖赞扬，直言穆示聪有福气。可穆示聪心里叹气，他不想女朋友这么懂事啊！这种辛酸泪有谁懂！
分开多年再相见，肖笑又站在了照顾者的角色，把自己和甲乙丙分在一类，即使重新在一起了，还是维持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客气与疏离。周全的另一个名字叫做距离感。穆示聪还真的挺想肖笑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的，当然除了起床气和雌性激素的产物。
“有可以帮忙的，记得和我说。”
肖笑愣了愣，从装满丸子与肉片夹杂着菜叶的碗里抬起头来。“我和你客气什么。”又偏头想了一下，“明天或者后天，哎，等主编想清楚吧，或许我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到时再说吧。”
姑娘又把头埋进了碗里。
你不会的。穆示聪很想反驳她。她从来不会麻烦自己，大学时即使去自己实习的医院也是一个人挂号看病，上次她最好的朋友于霁过来，自己也不知道。好像这么多年真正帮到她的时候，就只有给她讲英语题……换句话说，她从来不依赖自己，离不开自己，好像没有自己在身边，她也可以生活的很好。
“笑笑，我希望你在我面前可以放松一些，不是在所有人面前都要这么紧张维持形象的。”穆示聪叹了口气。“没有在逼你，你可以慢慢来。”
肖笑终于放下了筷子，把嘴里的食物吞咽完毕，又灌了小半杯酸梅汤才开口：“穆示聪，最近事情太多，接二连三说实话，我有点应接不暇。如果我忽视了你，那我可以道歉。但你总要给我时间让我去想一想，事情总要一件一件解决的。”
她深吸一口气，眼眸深沉望向穆示聪。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穆示聪手指下意识找到电源调节的地方，轻轻摁了两下，锅子重新沸腾了起来。
他们刚刚和好，他们之间出了问题。他们明明都在努力向彼此靠近，可怎么感觉是在背道而驰呢？
送肖笑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彼此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肖笑松了安全带下了车，没有同他道别。
穆示聪也跟着下了车，车门都没有关，快步跟上肖笑把人扣在了自己怀里。
“我知道你最近太累了，我们的事可以等到你工作问题解决了之后再说。但你不要单方面冷战，不要失联，不要不理我。我只想让你答应我这一个要求。”
穆示聪觉得怀里的人有一瞬间僵硬，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额头一下下磕在锁骨往下的位置，就好像敲在心口上。
肖笑噗嗤笑出来，气息扑在了自己的脖颈间，然后轻轻说:“这可是三个要求。”
穆示聪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脑袋才把人放开。她果然还是下意识地用早已得心应手的社交技巧来搪塞他。但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她如今的样子。而他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