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眼里的他们
我们都在不同的身份里扮演着各异的爱恨嗔痴,像将阳光折射出一片流光溢彩的玻璃制多面体。
——小笛随笔
穆示聪手术结束还需要一段时间,肖笑便把袋子放在办公桌上,留了张字条。隔壁办公桌医生认得她,拿纸杯倒了水招待。
“穆医生平时在医院挺不苟言笑的一个人。”
不苟言笑?
“对下面的实习医生和护士也挺严肃的。”
严肃?
“除了对病人态度还好些。”
这位大兄弟到底想说什么……
“那他跟你在一块的时候是不是也是……”
“不是。”肖笑接过水杯闻言打断。“他只是工作生活分的清些,毕竟外科医生经常做手术,人命关天嘛,认真点也是理所应当的。”
那医生方才抬头不住打量她。坦白说,做外科医生特别是穆医生的另一半是需要勇气的,这姑娘,倒是想得清楚。
肖笑倒是想起当初上学的时候,穆示聪经常笑眯眯的,即使面无表情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也是温和的,后来大学恋爱时对她又是极尽温柔。多年未见的人总是下意识将人认知为原来的样子,况且自从相亲重逢穆示聪就开始赖着自己,她倒还真没太注意过这人在别人什么态度。听他同事这样说,这么多年他也变了不少啊!
穆示聪不在,肖笑也没有在办公室呆太久的必要了,同那医生告了别便回了主编病房。
主编正在跟大老板打电话,言语不善,该是为了方芪的事,也不知道这孩子做了什么惹主编这么生气,上次见她情绪失控还是当年杂志分刊的时候。肖笑想了想,还是不掺进这趟浑水了。她的人生准则向来是人对我好我对人好,当初主编用心带她,这么多年她也帮趁主编将杂志社打理得井井有条,想着前几天《南都时刊》的主编专门找到自己表达了想要挖自己过去的意愿,肖笑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主编待自己不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帮着她的对头。可这次,她总要为自己想一想,毕竟她也不是个圣人。
站在门口等电话挂了五分钟,肖笑才推门进去,见主编不住打字发着消息,肖笑也不问,只把刚刚在饮品店打包的热可可递到她手里。这个时候喝点甜的东西,暖胃暖心。
又过了半小时点滴打完了,肖笑摁了护士铃喊人进来拔针,又主动去办了手续交钱拿药,扶着主编胳膊出了医院大门。
肖笑叫了车,两人在路边等着。就听主编笑了一声,肖笑抬头莫名其妙看着她。
“终于知道为什么社里的那些小年轻都跟你亲近了,你这也太会照顾人了。”
“当年我刚进公司,你也是这么照顾我的,不过后来做了主编你要树威,就不能跟大家太亲近了。”
主编笑着拍着她的手。“难为你还记得。不过这善解人意你是第一份,当年我带你和予溪,她就没你这么体贴。”
她并不是生来体贴,肖笑突然有些出神。小时候父母总会带她出门出席些交际应酬的场合,她辈分小,家境也算不上优渥,常被教着要照顾人,这么多年下来,竟也养成了习惯。自从穆示聪走后,她倒是愈发独立起来,后来又碰到丰予溪这个小冤家,照顾人兜乱子竟成了日常。综上所述,所有的付出都会以不经意的方式有所回报啊!
虽然肖笑劝着主编回家好好休息,但杂志社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她处理。肖笑拗不过主编,还是对司机报了杂志社的地址。
透过玻璃门看进去,杂志社还是老样子,似乎并没有因为上午的骚动有所影响,表面按部就班,实际上,肖笑推门进去,还是不一样了。
主编喊着方芪进去,小斯不放心怕再出什么事,在门口守着。办公室倒没再传出什么声音来,肖笑略放了心。
主编再出来,身后跟着个没精打采的方芪,眼眶还红肿着,明显哭过了。
毕竟年轻,主编到底摸爬滚打多年,冷静下来怎么会连个方芪都治不住。
“肖笑,今天开始专栏的事还是你负责吧!”
肖笑心里一惊,表面还是云淡风轻道了声好。上边的神仙斗法,还是殃及了她这条池鱼了。
肖笑久违地加了班,方芪管理专栏没什么经验,身边的人也不是真心想帮她,虽然努力,工作能力终究青涩了些。肖笑接手资料的时候,就见方芪咬着嘴唇,眼圈又红了。
肖笑叹了口气,终究不忍心。“你还年轻,工作经验不足。再历练历练,你能做的肯定不止区区一个专栏,好歹还是副主编,好好做事,这些都会回来的。”
方芪耷拉着脑袋回了办公桌。别人的安慰,特别是肖笑的,此刻没什么用,还是让她自己想清楚吧。
加完班晚上回家的时候,就看到主编一个人站在门口,盯着巨大的白色logo出神,肖笑抬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记得以前,最后走的也是咱俩。”
以前,很久之前杂志刚刚独立创刊的以前。从《南兴时刊》青春版到《乐束》,整个杂志社只有小小一间屋子,算上主编一共四个文编,两个记者,两个摄影师。肖笑还记得当时热血年少,义无反顾地跟着主编独立出来,没有固定连载作者、没有封面插图模特、没有稳定的受众群体,每个月邮箱只瘫着寥寥几篇投稿,大多还不能用。他们从宣传吸引投稿开始做起,有时没稿子几个文编写文顶上,没封面或内页图片几个人想办法拉朋友过来救急。那时常常熬夜,夏天没有空调,吊扇在头顶吱吱呀呀转着,最大的幸福就是中午主编或者摄影组请的棒冰——能以摄影为生的人,好像都挺有钱的。
然后她们一起熬过这么多年到了今天。
“笑笑,你还记得《乐束》开始时的样子吗?”
怎么会不记得,最惨的时候销量只有几十本。全公司的人都在等着看他们笑话,等他们服输,等他们灰溜溜地回到编辑部,继续老老实实做他们的副刊。可没有一个人说过放弃,平时多么聪明的一群人啊,不是不清楚现实,只是觉得半途而废会遗憾,于是咬牙撑着不妥协,仅此而已。那是属于他们几个人的年少轻狂。
“记得。”肖笑轻声回了一句,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惊醒什么。
“本来你们都可以在总公司顺风顺水的,以你的本事,现在不至于连个专栏都被人抢。当初跟我出来另立山头,有没有后悔过?”
怎么有一种身处土匪窝的感觉?关注重点好像跑偏了……
“没有,”肖笑摇摇头。“年轻时拼一把,感觉还挺好的。再说,我觉得我在社里各方面待遇还不错。现在谈后悔,也太没良心了些。”
主编微微一笑。“你的底线总是比别人要高一些,当初我把你留下,也是看你总会坚持住自己的价值观底线。你知道,在现在这个社会挺难得的。”
肖笑是个理想主义者,她不曾怀疑相信着的,也努力忽视那些与某些虚假的高尚背道而驰的东西。总有人说她太过执着,或者倔强,那又怎么样呢?不是没人说过她傻、矫情,甚至更难听的话,可她依旧走到这一步,成为了此刻的肖笑。
肖笑合了合双目。
“其实如果主编你说如果是因为我的工作能力把我留下了我会更开心的。”
“你倒是想得开!”
“知足常乐嘛。”
不然呢?肖笑很讨厌一个词叫“事已至此”,路都是自己选的,何必显得被逼无奈勉强做事呢?过去已然是过去了,未来才更重要一些吧!肖笑从不会让自己后悔,即使硬逼着自己,也绝不容许后悔。
“一起吃晚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