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豆香气的初恋
我们用味道加深记忆，偶然气温再次略过鼻尖时，脑海第一瞬会浮现关于某个人的某段往事，就像日记本侧边的有色透明标签。
——小笛随笔
肖笑到家的时候，丰予溪还没有回来，她一个人脱掉鞋子，光脚踏在冰凉的瓷砖地面上，将自己置身于黑暗中，同她独自度过的没有穆示聪的那么多年一样。
为期五年的夜晚，她一遍遍回忆自己持续三年一朝夭折的感情。从历历在目到逐渐模糊，其实不可避免的，有些鸡毛蒜皮早就忘记了，却在今晚，他们重归于好却感觉风雨飘摇的今晚，全部重新记起。
肖笑一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得学会了爱上一个人。如果学会了，那么在穆示聪离开后的时间里，她为什么一次次委婉小心地拒绝别人的示好。可如果从开始就没有学会，那只要穆示聪张开双臂，甚至不用，只要那人垂下手腕勾勾手指招呼，自己便会如飞蛾扑火般毫不犹豫飞奔而去。当某些感情被付诸行动成为习惯成为本能。曾经某次肖笑瘫在于霁的沙发上这样问她，我学会爱了吗？于霁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告诉她，爱情不是数学或是她现在赖以为生的文字编辑，没办法举一反三。
我们怎样定义学会，又或者说，我们怎样定义爱情？
他们在一起，是穆示聪告的白。事实上，据林潇湘分析，如果穆示聪不会主动，他们两个的关系会一直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举手投足彬彬有礼。一个表面云淡风轻背后乱吃飞醋，一个装作毫不在意死鸭子嘴硬。额，后边一句是年灵加的，被全寝室嫌弃愧对学院栽培愧对师长教导。
而当事人肖笑，当事人还沉浸在被告白的懵逼中没缓过神来，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啃指甲……
把时间线往前推半天。一个阳光明媚天朗气清的夏日午后，林潇湘抱了一大杯冰可乐刚刚约会回来，一边分了一小杯放在肖笑桌子上一边装若无意而又十分巧妙地把穆示聪打篮球中暑的消息透露给小姑娘。
肖笑把绿豆和冰糖加水一起倒进焖烧壶里，然后回头一脸无奈望向她：“姐姐，有话直接说就好。真的，你不适合话里有话意有所指这种高级的语言形式。”
然后就被林潇湘暴打了一顿……
肖笑捧着保温杯已经在男生宿舍楼底下晃悠了五分钟了，最终还是把电话打给了林潇湘男朋友。
“姐夫，那个最近身体挺好的吧，哈哈，没啥事就是大姐看你们太辛苦让我送个绿豆汤过来。”
然后就听见那边三四种不同的声音发出的爆笑。
“你做了什么？”肖笑掩面长叹恨不得从地缝钻进去，几乎从牙缝挤出来一句。
“哦，没什么。就是开了免提。哈哈哈！”
贱兮兮地像极了唐老鸭的男声从听筒传来，肖笑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现在让大姐踹了这厮还来得及吗？
“别笑了，下楼拿东西！”
“那个聪哥早就下去了。”
肖笑突然有一种被套路的感觉。“……他不是中暑了吗？”
“哦，那个小问题，回来吹了会空调就没事了。”
果然人以群分，肖笑觉得自己虚幻的头的数量正以倍数增长，现在把林潇湘从宿舍里丢出去还来得及吗？
“你们两个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哥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说你俩这么一直僵着也不是个事啊！本着人道主义原则，以及谁脱单谁请吃饭的历史传统，我们只好勉为其难地推一把。”
肖笑一气之下挂断了电话。突然想揍人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穆示聪就在这时出现在门口台阶上。刚刚被点明的小心思让脸颊温度在看到穆示聪的那一刻迅速升高。
“你怎么了？”穆示聪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是不是太晒了，怎么不在阴凉地里等着？”
许是刚刚从空调房里出来，男孩的手背微凉。肖笑一下子弹开了。
“忘……忘记了。哦对了，大姐给你们煲的绿豆汤，拿上去吧。”肖笑不敢抬头看他，把保温杯塞到穆示聪怀里转身就想逃走。
这种窒息的感觉怎么肥四！
手臂却被人拉住了。
“聊聊？”
男孩挑眉看着她。肖笑愣了两秒，没什么反应，穆示聪直接把人牵走了。
肖笑想象过无数次恋爱开始时的样子。她不是没有被告白过，只是那些人包含着细碎心思小心翼翼地诉尽衷肠令她觉得没意思，以及无聊。她不喜欢，所以可以让理智凌驾于感性之上，然后断然拒绝，毫不拖泥带水。但这次不一样。
肖笑低着头，眼睛瞟向左手的方向，手掌撑在木质长椅上，五公分左右的距离，是穆示聪的手。
“为什么知道我中暑马上跑过来送绿豆汤？”
“啊？”
莫名其妙的开场白。
“因为你善良？”穆示聪挑了下眉，肖笑在他的笑意里听出了几分揶揄。
“不是……不全是。”否认的声音细若蚊吟。
“你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长得好看，”
“肤浅。”穆示聪笑着轻声打断了她。
肖笑没理会，继续说着。“你知道冬天的月亮吗？不像太阳那么耀眼，也不像星星有遥远的距离感，让你觉得在离你很近的地方陪着你，干净皎洁，细腻温柔。”她回头眼睛直直地望向他。“这就是我心里你的样子。”
“嗯，感觉是个好印象。”穆示聪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让肖笑终于别开了眼。
“到你了。”
“你嘛，很有个性的女孩子。”
“没了？”
“没了。”
“词汇量真单薄。”肖笑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
或许自己想错了吧，脸上略微勾起的笑容慢慢瘫颓。
“个性的意思是和别人都不一样，你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什么善良啊可爱啊我估计这么多年你也听烦了，可我想告诉你，你在我眼里和别人都不一样，你在我眼里的样子和在别人眼里的样子也都不一样。”
“不是的，其实我是个特平凡俗气的普通人。虽然不太会表现出来，我也会有占有欲会吃醋，也会口是心非胡搅蛮缠，也会趋利避害唯利是图，偶尔也会冒出阴暗恶毒的想法。我可能并不是你心里想的样子。”
她很少对别人这样自我剖析和盘托出，毕竟谁不想在别人眼里一直是个美好的正面形象。可她今天不知怎么了，就这样坦然地告诉对方，看吧，看看我的另一面，糟透了。
穆示聪似乎并没有想到肖笑会对他说这些，一瞬间愣住了。肖笑望向天边那片铺满朱红与橙黄的火烧云，深吸一口气想要起身。
再见了，穆同学。她这样对自己说。
然而下一秒手就被牵住。男生清越的嗓音从身侧传过来。
“所以这位坦诚姑娘，你愿意做同样不完美同学的女朋友吗？”
“好呀。”在心脏跳动频率明显超过平时的间隙，肖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这样回答。
大二开始的夏天，他们重逢；大二快要结束的夏天，他们真真正正把手交给了彼此。
肖笑青春里关于感情全部的勇气在那个夏天，混着水汽和泥土气息的湖边长椅上消耗殆尽了。那么现在呢？她还有勇气坚定地和身边这个人一起大踏步走下去吗？又或者说，除了这个人，她还有其他可能和别人共度余生吗？
肖笑把额头抵在双膝上。别挣扎了，你不可能凑合的，甚至像于霁那般，顺势而为都做不到。
曾经有人说，人这辈子关于爱情只会为一个人疯狂过。其余的呢？除了感情尚可便是无可奈何。有多少人就这样在生活琐碎中同另一个人过完了一辈子。
就像肖笑喜欢吃鱼香肉丝，可菜点错了，又或是店里没有鱼香肉丝。她于是权衡利弊又或者随意一指选了宫保鸡丁。待吃饱后回想起来，她爱吃宫保鸡丁吗？她不爱，她只爱鱼香肉丝，可填饱她肚子的却是宫保鸡丁。可谁又会为了一盘鱼香肉丝死活不吃别的了活活饿死呢？
没有人会。
肖笑就这样在翻来覆去反复纠结中看到了第二天的曙光。造成的直接后果是，她的黑眼圈消耗了平时两三倍的遮瑕才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