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徽音中合昏
定情物这种东西，承载的是我们一起经历的岁月，某一时的故事与当下感受拼凑成一段记忆，留以纪念。后来重逢，便可以指着那物对另一人说，看啊，我一直记得。
——小笛随笔
穆示聪进入办公楼十分钟后就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让肖笑有一种自己被故意匡来的感觉。
“十分钟能办完的事情让你亲自跑一趟？”
同城快递瘫痪了还是穆示聪人缘已经差到本来就住学校的实习生连这个小忙都不愿意帮了？
穆示聪从善如流地捞起了肖笑的走，带她转了个方向。
肖笑当然知道那条路通向的不是停车场，路的尽头是一条更窄的小路，曲径通幽，路旁是两片大草地，每年夏天九月份开学校工修剪草坪，断裂的草叶渗出汁水，连带着周围都是青草的味道，肖笑痴迷于这种味道，当年总是拖着穆示聪绕远走这条路。路边栽了几棵粗壮的合欢树，根据校史和合欢生长速度推断，树龄比他们小不了多少。那是大学里有名的情人坡，曾经他们偶尔也会冒着喂蚊子的风险来坐坐。树的知识还是穆示聪讲给她听的，文理分科后，肖笑同学早将物化生抛诸脑后，但她很喜欢听穆示聪讲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知识，他们专业的趣事还有没什么意义的冷知识。他们漫无目的的谈天说地，两个人聊着聊着对视一笑，她觉得那样的日子缓慢且美好。
穆示聪牵着她慢慢往前走，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从前。
当年也是初夏，他们还没有在一起，在实验室呆了一上午脑子已经停止工作了，时间不算早，估计食堂早就没饭了，穆示聪一伙人正准备抄这边小路去超市买个面包垫一垫，就看到肖笑她们们几个室友聚在合欢树旁拍照。年灵想折一朵下来，被肖笑拍掉了手，小姑娘还一本正经告诫别人要爱护花草树木，年灵比她高半头又存心逗她，将手抬得高高的，引得她来回蹦着要把年灵的手拉下来。旁边两个看她们胡闹早已笑弯了腰，林潇湘攥着手腕稳住手机要给她们录下来。当时穆示聪就觉得，如果这小姑娘是自己的女朋友，那平淡乏味的生活该是多么有意思啊！
“你那个时候才喜欢我啊？”
肖笑仰头看他，眼角眉梢漏出几分执拗，盯得人心里发虚。
穆示聪摸摸鼻子重新陷入回忆。
其实如果现在让他说出某一刻自己突然开了窍想和这个女孩私定终身天长地久，他也无法定义某个时刻。
大一时宿舍只有大哥有女朋友，大嫂的名号便时常出现在宿舍聊天里，一个城市远隔几十里的另一端，经常透过屏幕偶尔出现在眼前。
大嫂偶尔会跟男朋友讲生活中关于室友的趣事，“小妹”两个字总会出现在耳畔。
生活中略显傻气的举动，夏天足以抵抗炎热的冷笑话，匪夷所思的主意，总之，在室友的描述中这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
但那时，穆示聪并不知道那是肖笑。
大二开学换了校区，两个宿舍聚餐，大哥大嫂未必没有成人之美的意思。聚餐前大哥在自己耳边念叨了一周的年灵，肤白貌美气质佳，可以冲一冲，又兴致勃勃转到最小的室友面前说他和肖笑多么合适。穆示聪在那一瞬间觉得，大哥其实应该去做媒人，听说婚介公司特别赚钱，大哥学医简直浪费天赋。
然而当肖笑推门进来的那一刻，穆示聪就觉得大哥此前计划可能要有所颠覆了。
穆示聪记得肖笑。当年一个补习班补课两个人还做过同桌，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开学后小姑娘就不太搭理自己了。后来有一次同桌出去一趟，回来突然给自己丢了颗糖过来，白色糖纸酸奶味的软糖，同桌从来不会买，但自己倒挺喜欢吃的。
“哪儿来的？”
“肖笑给的，他们文科班去实验室考试找我借手表。”
同桌又想起他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解释了一句:“我分班之前的同学，挺有灵性的小姑娘。”
他想解释其实他认得她，但想了想没什么必要，又把话吞了回去，嘴里嚼着软糖低头看了一眼化学卷子想，那个小姑娘终于从最痛苦的学科里解脱了。
既然他和同桌都觉得这个姑娘是个好姑娘，在荷尔蒙旺盛的高中男生群体中当然也会有很多男生同样觉得。
但在大家都会对某个人产生好感进而萌生出被老师家长视作洪水猛兽的早恋情节连自己都不曾幸免的大背景下，肖笑在高中愣是没传出一段有结果的绯闻。
通常结束于一句:哦，肖笑拒绝了。
然后对于这个姑娘的定语又加了一个，铁石心肠。
彼时铁石心肠的肖笑穿着t恤加背带裤，背着个方方正正的书包就打开门晃荡进来了，丸子头一翘一翘的，让人十分想手贱的去逗一逗。
比起高中人白了也清瘦了，变成了一个清爽利落的姑娘，穆示聪突然感觉自家室友配不上她。
“哦，别有用心，怪不得你当时要和许言午换位子。”
肖笑笑声泠泠作响，还拿手指在穆示聪掌心挠了两下。
穆示聪也笑得十分臭屁，接了句:“还是觉得我比较般配。”
两个人曾经在一起时好像很少说起从前，甚至都没有彼此交代过哪个时刻对彼此动了心。他们总想着来日方长，迫不及待地拉着手向前奔跑，希望跑过毕业、跑去工作、跑进婚姻、然后就这样一起经历一辈子直至白头。
勇敢地一往无前当然是好的，但那是尚且年轻，还没意识到不看周围地向前跑，很容易把同伴跑丢，所以马拉松不是个合作项目。
肖笑意识到感情需要回顾和慢下来，还是最近几年得益于工作性质的事情，又或者说，长大后。
尚且善于发觉拍照打卡地的实习生们说的没错，那一片栽满合欢树的地方，粉色烟霞正盛，来来往往的学生三两成群赏花拍照，叽叽喳喳得让这个上午喧闹得像条人声鼎沸的步行街，大学从来都是年轻人的天下，而年轻人最不缺少的就是满腔热情与活力。
肖笑抬头看向密密麻麻缭绕花枝中透出的蓝天，还有眼前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年轻人，突然就觉得这样的生活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而和身边这个人也已经错过了很多年。
“真好啊！年轻真好，毫无顾忌，敢爱敢恨。”
肖笑昂着头笑得灿烂。
那样的笑容让穆示聪想起第一次重逢的场景。明明是一张没怎么变的脸，皮肤依旧嫩白紧致，连细纹都很少，可面前这人分明同五年前是不一样的，或许是一身温柔装束，又或许是周身沉稳的气质，肖笑从一举一动眼角眉梢告诉他，这个女孩在与他分别的日子长大了许多，已然是完成了从女孩到女人的蜕变。
与大学时被活泼明媚的笑容晃了眼不同，即便以往不认识，他也会为这样的女人心动，而今不过是恰巧再一次喜欢上了而已。
“现在也很好啊，我们都长大了，而我还能找回你。”
穆示聪垂手找到另一只微微蜷起的柔夷，而后分开手指与她十指紧扣。
“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当然要好好珍惜。”
被他牵着慢慢晃荡在绿茵路上的肖笑也有些动容，对啊，以往或好或坏的经历终究是过去了，而没有发生那些事，又怎么去成就这一刻的圆满呢？
“我们也去拍张照吧！”
穆示聪诧异地挑挑眉，他记得小姑娘以前不怎么喜欢拍照来着。
“今天算是纪念日。当年分开，手机还有朋友圈里你的照片都删干净了，现在开始补上吧！”
穆示聪满头黑线。“你当时那么痛恨我？我们的我可一张没删。”
“分手你还留着？”
“我舍不得。”
穆示聪打开手机相册，有一个私密相册有几百张他们的照片，大多是五六年前学生时代的模样，最新的几张倒是她如今的样子，有她缩在陪护床上的侧颜，也有她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甚至有一张，她带着u型枕闭着眼睛睡得安详——应该是那次一同坐高铁回家时拍的。穆示聪一张张翻给她看，一边在耳边同她絮叨着某张照片他们在某地一起做的事情。他记忆力向来好。
而肖笑自己呢？
她惯来奉行向前看的人生准则，至于那些身后的，已然是错过的，刻意或无意，通通被他抛在了脑后，而现在，突然有人告诉她，那些她一路争取一路丢的某些东西，被另一个人一路捡拾、妥帖放好，关于她，关于她们。
他们一同拍了许多照片，在当年告白的座椅上牵手并肩，在合欢树下揽佳人入怀，教学楼、体育场……那些数年前他们一同走过的风景历经几个春夏秋冬如今又回到自己身侧，连同身边这个人。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亦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