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坦白局
有时候朋友的占有欲或许是，不管我们频繁联系还是偶尔问好，对于你的情感动向，我必须第一时间知晓。
——小笛随笔
肖笑真的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学生一样发了一条官宣朋友圈，两张拼起来的图片里他们两相依偎，一张来自大学时代，另一张，则是半小时之前的产物。
肖笑坐在副驾驶上，蜷着腿美滋滋地回复着一波又一波的消息轰炸。
穆示聪只要一偏头就能看到，自家姑娘像一只被顺好毛的猫，惬意地瘫在自己身旁，袒露肚皮荡着尾巴。姑娘对女朋友这个角色适应地过分良好，好到穆示聪朝思暮想的生活突然从天而降到自己眼前，没缓过神来的反而是他。
肖笑从口袋里翻出蓝牙耳机带好，对着屏幕笑得见牙不见眼，屏幕里三张脸整整齐齐，声音却是此起彼伏。肖笑的恋情就像滚滚热油，初一被投入一坛死水里，沉寂了许久的大学室友群顿时炸了锅。
林潇湘大学毕业三年就结了婚，如今孩子都会背古诗了。穆示聪宿舍大哥姓唐，可林潇湘家的小糖糖不姓唐。肖笑分手后一个月，年灵一个电话打过来说大姐夫——呸!什么大姐夫，那个渣男被捉奸在床。肖笑盘腿坐在宿舍床上，眼神空洞，眼泪唰就下来了。
“我们怎么就没有好结果呢？怎么就没有一个好结果呢？”
听筒另一端辨不出肖笑说的是她还是他，遂不知是在慨叹她们姐妹命运不济，还是在埋怨大洋彼岸的另一个人。
林潇湘大学毕业后在一家企业做了文秘，后来嫁了合作方的一个项目总监。总监大人长她们五岁，姓严。小糖糖大名严慕林。当年三个人从各地奔赴z市参加大姐的婚礼，眼见得现任大姐夫办事无不妥帖周全，对大姐更是温柔体贴，就觉得这婚结对了。等到糖糖出生公布名字，众人更觉得她这婚结的太值了。
然而宿舍四个人，这是唯一一个于婚运上颇为平顺的人。
其他三个。年灵生的极美，桃花不断，然都不得长久。宋平平上学时是大哥一样的人物，毕了业考了研又读了博，全身心投入学业精力犹嫌不够，至今没什么心思操心婚恋。而肖笑，虽然嘴上不说，可一个人苦苦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了五年。
而如今歪脖子树自己跑回来了，还长成了一棵比较周正挺拔的小白杨，于是自家傻姑娘乐乐呵呵收了绳子搬好板凳继续守着这棵终于归家的老树。
林潇湘和宋平平反应虽激烈，却仍祝福肖笑这么多年得偿所愿，只年灵深觉不值。
从五年前肖笑初初分手没有立马投入另一个虎视眈眈的青年才俊的怀抱时就觉得不值，这种感觉直到大姐找到了大姐夫结婚生子幸福美满而达到顶峰。
“他知道你这五年一直喜欢他忘不了他一心一意等着他吗？”
肖笑默了默，他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然而肖笑不想在此事上与人争个长短，她从来都是维结果论。现在，梦寐以求的结果就坐在自己身侧，尽职尽责得做着司机载着她奔向未来，她觉得这是个好结果。
“年灵，我现在过得很好的，以后也会过得很好。”
姑娘的声音温柔且坚定，明明是向视频另一端的朋友宣告，可穆示聪心跳无端漏了一拍。
凭他的心智，当然能猜得出这句话的前提——朋友们明示自己不是个良配。然而姑娘自己偏生一意孤行。
他当然知道以肖笑如今的条件，完全可以找一个比自己更俊郎、更有钱、更多空余时间陪伴的另一半，可他那样喜欢她，喜欢了九年。在国外的日子并不好过，那次两人吵完架，过了没两天他就后悔了，溜溜地打电话道歉。没想到一句并非出自真心的“分手”姑娘却当了真，电话、微信、□□……所有能联系到人的方式通通被删除拉黑一条龙。后来偶尔过年回国，他经常去肖笑家小区门口溜达，妄图偶遇解释清楚，然而或许命运使然，他们并没有再相遇过一次。
国外的生活让他真切地感觉到什么叫做独在异乡为异客，不是没有相熟的朋友，甚至于他始终都在人群里嬉笑着，他们会一起吃饭聊天喝酒聚会，然而真正令人难过的是喧嚣之后独自回家的孤寂。
他曾无数次在一人回家的路上无比想念肖笑，想念两人一同牵着手晃晃悠悠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想念在家乡骑车送肖笑回家时紧紧搂住自己腰间的手臂，想念夏天解暑的绿豆水，想念胃疼时装在保温饭盒里的小米粥。异国他乡的孤寂总伴着想念，想念故乡和当年的姑娘，可惜却早已没了联系问候的立场。
晚上到家的时候没开灯，肖笑在楼下看过去漆黑一片，便以为是丰予溪还没有回来。
转过玄关才看到放在茶几上的莹莹烛火，暖橘色的光芒在各色香薰蜡烛之间跳跃着，蜡烛旁边是两个玻璃杯，杯面被切割成各种形状，折射出一片流光溢彩。
“鸡尾酒还是什么？”
丰予溪正悬着手腕往一个杯子里加冰，肖笑这才想起，这姑娘其实有许多颇具艺术性的兴趣爱好的。
她会调酒，可自己并不怎么喜欢，家里日常屯的啤酒也大半用来做菜，丰予溪这一手并没有很多的机会在自己面前施展。
可今夜——两人认识三年后肖笑终于名花有主再续前缘的今夜，丰予溪觉得她也许会想同自己推杯换盏聊一聊自己错过的那几年。
其实认识很久，对于肖笑的过去，丰予溪并不了解，原因大概是这姑娘总是在努力往前看往前跑，她从不会回头。
肖笑换了睡衣卸了妆从善如流地瘫坐在丰予溪对面，桌上堆满了刚刚定的下酒的外卖，兔子形状的发箍在丰予溪眼底晃啊晃啊，让人得以窥见她当初更年轻时候的样子。慵懒肆意，又带了些娇俏可爱。可当三年前自己与她初相见时，她脖子里挂着工牌笑呵呵地将自己从人资办公室领回杂志社时，她就已经褪去了那副模样。
“加什么味道？”
“葡萄。”
丰予溪了然一笑，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从生活习惯这个角度来看，肖笑的确是个没有什么神秘感的姑娘，喜好一目了然，而且完美跳过猜测的环节，她只会抬起头从电脑屏幕上片刻游离，然后满不在乎的说:“饮品？我喜欢葡萄口味的，什么都可以。”
自己刚进杂志社不久，张罗着帮大家定下午茶，在一堆“都可以”中，“葡萄”这个指示词已经大大缩小了选择范围，更别说随之带来的一串我也是，那一刻，丰予溪是极为感谢肖笑的。
调制好的鸡尾酒泛着些紫红色，肖笑拿着杯子轻泯了一小口。
“说说吧，想问什么？”
这已经是今天的最后一波“审讯”，从开始字斟句酌有感而发，到后来的得心应手习以为常，肖笑觉得自己诉说恋爱史已经像背公式化的稿子一样流利了。
“为什么是他呢？你不是所有的事情一直都是往前看的吗？为什么只有他，或者说只有你们的感情当年被丢在原地现在还能找回来呢？”
一口烤五花肉就那样在舌尖停摆，没有人这样问过这个问题。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肖笑反问了回去，问的丰予溪一愣。
“办事稳妥，为人处世落落大方，积极活泼。”
全都是褒义词，可肖笑无奈笑笑，可惜了，那不是她。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小时候的我自卑敏感，个子小又安静，总是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个，可没有人喜欢这样的小孩的，就连我爸妈也不喜欢。他们会嫌弃我不够大方，在长辈面前打招呼不够主动，也不会笑着说些吉祥话。后来，为了变成大人们喜欢的模样，我逼着自己从爸妈身后走出来，主动仰起头笑着打招呼，饭局上会说那些大人很喜欢听的吉祥话，还会主动端茶倒水。可我不喜欢，甚至和你们一样，我很厌恶这样的自己。”
肖笑换了个坐姿，盘腿微微隆着身子，烛光映在她的脸上，睫毛投下阴影，她整个人也仿佛被阴影笼罩着。
“我开始走向另一个极端，有时候带上懂事的面具，我可以是那个温婉和煦积极向上的肖笑；可有时候，我又会在亲近的人面前将面具撕扯下来，变得倔强又毒舌。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世俗意义上优秀的肖笑，我就越讨厌那样的自己。可穆示聪不一样。”
“他不一样，在他身边，我才被允许是我自己。”
拥有安静无趣甚至刻板的青春的我，没有许许多多酒肉朋友的我，对扑克麻将酒吧夜店都一窍不通的我，不喜欢觥筹交错在饭桌上赔笑脸的我，出门吃饭外出旅行都可以被照顾的我，甚至有时候阴暗地只想享受别人付出的我。
他都知道。
他知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他可以将我这么多年被人为刀刻斧凿的痕迹尽数除去，然后将那个被刻意压制多年的女孩抱出，对众人宣告，看啊，我要这个，我喜欢这个。
那一晚她们到最后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丰予溪抱着肖笑哭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一边哭一边喊着肖笑你太不容易了。肖笑还是安安静静的瘫在沙发上拥着她，边拍边哄说自己现在就很好。
深夜躺在床上，酒意上头，然而并不困倦，肖笑在一片漆黑里摸索到手机本想给穆示聪打电话，但看了一眼时间，还是打开了微信留言。
穆示聪，或许你不知道，其实我真的很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