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旧事诞于故人情
肖笑中考考砸了，砸得惊天动地，糊得感人肺腑。于是在老爸说千辛万苦帮她争取到传说中实验中学火箭班的补课名额的时候，肖笑没有任何排斥从善如流地答应了。肖父准备多时的一大套劝导理论堵在了嗓子眼，毫无实战之地。
第二天，肖笑提前了一个半月结束了中考后的长假，体验了一把传说中火箭班的生活节奏。她应该感谢爸爸找的班级大多数都是自己初中的兄弟学校的人，认识的人很少。否则要怎么解释呢？无论一遍遍说自己发挥失常被自家父皇丢进了辅导班还是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同情目光，肖笑都觉得不自在。她可以做，但不喜欢。肖笑有很多这样的事，以此为界，高中之前此类事项大多是父母安排，而高中之后，增加了穆示聪这么个不确定爆炸性因素。直到肖笑成家立业，她还会偶尔恍惚，不确定当年男孩子在自己身边直接把书扔了一桌子到底是福是祸。
同桌是个很复杂的身份，有多少感情是从这个身份开始的，就有多少人是从手肘相碰的距离慢慢走散的。肖笑的冤家，故事老套的庸俗。但庸俗之所以庸俗，只是因为类似的故事太多，从概率学的角度出发，千载难逢的不庸俗是可遇不可求，而庸俗才是大多数人的生活常态。肖笑给自己的定位从来都是个普通人。
肖笑招同桌喜欢，许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人格魅力像醇酒一般需要在岁月中细细品味历久弥香，时间久了，无论男女，同桌大多都很喜欢自己。前半句是于霁灌了一大口可乐后的结论，后半句……是肖笑的自作多情。当然是有理有据的，肖笑青春里那些差点开始和已经开始并且纠缠多年的故事开头，都是两个人做了同桌。区别只是肖笑一笑而过装傻充愣还是背地里情根深种。
肖笑一直觉得是自己先动了心。穆示聪很优秀，他陪自己缩在最后一排，自己是因为自卑而在一众名师和高水平同学面前减少存在感，而他，只是为了逃避老师注意，方便玩游戏、看小说、以及睡觉。
“错了。”
看似没在听课的他总是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通常在化学课上。肖笑数学成绩优异，化学却差得一塌糊涂。前桌的男生经常笑嘻嘻地回头问她：“肖笑，你化学这么差是不是因为上辈子可能是被什么化学制品炸死的呀？”
附带一串刺耳的嘲笑声，活像只早上打鸣的公鸡。
肖笑一拳头抡过去，和别人嘻嘻哈哈完了把头埋得低低的，像要钻进卷子里。
“没关系的，慢慢来。你数学好，说明在理科方面还是有天赋的。”身边的人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她情绪不好，继而缓声安慰。
当然，后来的桩桩件件证明，穆示聪识人能力和肖笑的理工能力一样有失偏颇。
肖笑辜负了他一遍遍拿着自己的笔在草纸上涂涂画画耐心讲解义无反顾学了文，成为了文科班的数学传奇；却记住了那双指节分明，血管清晰的手，和印在脑海中的剪影，或许没那么好看的，只是那个灰暗的夏天，炽热的阳光和桌上的柠檬水一起帮着他蛊惑人心。
肖笑最终还是没资格去火箭班。补课班结业考试结束，也意味着他们可以做同桌的最后一天，她独自一人陷在离愁别绪里。
“火箭班一共就四个，很可能还会在一个班的。”穆示聪揉了揉她的发顶。
没可能了，我根本没考上。肖笑不忍心告诉他，只好随意编了个理由搪塞。“我只是太闲了，考完试空下来不适应而已。”
前桌又转过来来了句贱兮兮的“矫情”。肖笑善意地提醒，如果开了学他再继续下去，说不定撑不到高考就被人打死了。
穆示聪把手机推过来。“玩会游戏吧，心情会好一点。”
肖笑连忙摆手。“我在这方面很笨的。”
穆示聪点开一个app。“这个很简单的。”
“那也要有脑子才能玩，很明显，肖笑没有。”肖笑终于忍不住丢了本子过去，正巧落在前桌脑袋上。
事实证明，她嘴里的笨压根不是自谦，游戏小人一次次被摔死、被毒死、被怪物吃掉……肖笑眼睁睁地看着积分从四位数减到三位数，十分不忍心的还给他。
“没关系，你刚刚上手嘛，分数很容易打回来的。”此后一小时，穆示聪玩着肖笑放弃的他口里的弱智游戏，肖笑趴在桌子上，偏着头看他。
家里不允许有这种影响学习的上瘾因素存在，在肖笑一步都不许行差踏错的人生轨迹里，网络游戏这种东西可以经常出现在耳畔，但绝对不允许被沾染。然而现在，眼前翻飞的手指和男孩意气风发的表情让肖笑觉得，游戏时间再长一点就好了。没有试卷没有错题没有分数，方圆一米之内只有伴着风扇转动的嗡嗡声和身旁这个人——哪怕只是在打游戏，就很好，轻松安逸的感觉，真的很好。
某一瞬间她想，游戏果然很容易上瘾。
后来她忙于在文科重点班的中游顽强存活。两个人的联系仿佛就这么断掉了。不仅是因为火箭班和重点班之间横亘的分数以及由此带来的地位横沟，更因为，她骗了他，觉得没脸。
陌生是不需要条件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高中什么都是争分夺秒，这仅仅一个多月的浅薄友情自然很容易稀释继而消失。肖笑甚至怀疑那个曾经和自己言笑晏晏的男孩子是不是真得在自己的生命里存在过。
但命运只要不想放过你，总会在生活中以各种方式提醒着曾经存在在身边的人，以及心底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心思。
班里很多女生开始喜欢穆示聪，莫名其妙地，穆示聪就成为了自己身边两三个女生的公认男神。
一起吃饭的小姑娘拉着她的袖子一脸娇羞地晃着。“笑笑，你看看，那就是穆示聪，怎么样帅不帅？”
祸水。可惜自己算不上红颜。
“挺好的。”
肖笑冷冷评价了三个字，可身边的姑娘却莫名兴奋地在她这里寻找认同感。
“你也觉得很帅是不是？而且人不但长得帅学习还好，性格也好，笑起来很好看，简直完美啊！”
她没这么说。肖笑望着穆示聪的背影皱眉头，他当然很好，要不然自己怎么会……其实她还挺想说自己曾经和他做过同桌的，可是想了想还是算了，有些好事她舍不得同人分享，那就自己偷偷藏着吧。
于霁丢了瓶矿泉水给她。“昨天晚上怎么回事？”
“什么？”
“告白。”
“哦，没什么，解决了。”
“是。喜欢你的人多了，你又算老几？我们笑笑拒绝理由都这么霸气，不落俗套！”
她记得她不是这么说的。那个男孩说喜欢她什么来着？
学习冲劲十足，很努力上进。
都是她装出来的。高考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稍微松一口气就会被落下，她只是在被人海裹挟着向前。连自己都讨厌这样的自己，有什么好值得他喜欢的。她突然想起某个夏天在胳膊左侧的声音——没关系啊，你可以慢慢来。在这个大家拼命向前追逐，稍稍停歇都是罪过的时代，曾经有一个人拍着她的小臂轻声安慰——你可以慢慢来。
然而这些百转千回的想法她并不能这样告诉于霁，只能转移话题。
“这次考试数列怎么样了？”
于霁瞬间蔫了，耷拉着脑袋。“我错了，回去做卷子。”
肖笑的觉醒发生在高三，其实也算不上觉醒，高二成绩稳定地在班里十二三摇摆，高三冲刺，拼命学习很正常。以至于某个夜晚肖笑偶然知道穆示聪有了女朋友后留了一整夜的眼泪显得太过微不足道，父母老师都在欣喜于她的进步，没有人关心突飞猛进成绩的背后到底是什么。至少要让他看到我，肖笑这样想。她总要抓住点什么，改变不了别人，就只能折腾自己。
很明显，她的高考成绩明晃晃地显示当年她的决定有多么正确。可是她不开心，咀嚼着父母为她庆祝专门点的大餐，甚至觉得有些悲哀。所有的决定都是正确的，那么自己到底想不想要这样的结局呢？肖笑刷着穆示聪官宣的朋友圈，他终于可以可以光明正大了。于霁揽着她，问明明考的不错，为什么不开心。
没什么，就当我贪心和矫情吧。至少爸妈很开心，这就值了。
至于自己……总可以忘了的。像小时候得不到的零食和布娃娃，后来可以买了却不想吃不想玩了，总可以忘了的。
返校拿档案那天她去得很早。早到教室还没开门。
“我还没起呐！姐姐你是不是记错时间了？”
挂了于霁的电话肖笑一个人在校园里溜达。她在这里度过了生命最繁忙最努力最难忘的三年，这座校园温柔地包容了她全部的心酸与愉悦，见证了她一次次倒退与前进。但这里知道她的秘密吗？她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只有自己知道。这才叫秘密。
肖笑溜达到实验楼，坐在楼前的小长椅上，几天前，她最后一次在这片土地上见到穆示聪。那天是英语口语考试，她尚在排队，在拥挤的人群中被闭塞的空气与考前的紧张折磨得有些心烦，他就在楼梯口出现了。许是刚刚考完，他和朋友并肩走着说着什么，满面笑容，看来并不是很难。肖笑一瞬间就觉得此刻没那么难熬了。然后穆示聪消失在了车棚的转角处。
肖笑又溜达去了教学楼，他们高三在五楼上课，这么多天在家安逸惯了，爬个五楼便气喘吁吁。阳光从东边的窗户倾泻进来，整个楼道都是金灿灿的。肖笑恍惚间仿佛看到穆示聪从楼道尽头的教室门口逆光而来。她和他有幸整个高三学年都在一层楼，女厕所在穆示聪班级所在一端，男厕所刚好相反。她总是有机会在身后瞧着后脑勺跟着他，所有经过的同学无形中都在帮她完成一次次拙劣的跟踪。可穆示聪永远不会知道。望着空荡荡楼道里的幻影，肖笑没有来的湿了眼眶，此刻，她终于可以对着蒙满灰尘的窗户以及窗户后面的阳光坦诚面对自己的心意，它们共同赐给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幻影，让她可以好好道别。
有人说，遗忘的意义在于，不管当时经历这件事的心情多么高亢或者多么低沉，随着岁月流逝总会过去的，深刻也终归平淡。根据艾宾浩斯遗忘曲线，这个人，或许从此刻开始，她会逐渐遗忘，身影模糊，直至永远消失于繁杂的生活深处。
那时她想，肖笑和穆示聪，或许从此不能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