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肯放过你
人小时候是橡皮泥，长大了是超轻黏土，一辈子都在被生活搓圆揉扁，成为社会这个缓慢运转大机器上一颗分毫不差的小螺丝钉。
——小笛随笔
肖笑第二天早上破天荒赖了床，丰予溪奋力拉她起来洗漱，又去楼下早餐店买了包子鸡蛋豆浆，肖笑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桌前，眼神涣散、目光呆滞。丰予溪叼着豆浆杯上的吸管深吸了一口，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眼睛却从没从机械咀嚼的肖笑身上移开。
“笑笑，肖笑！”
“啊？怎么了？”
肖笑像是突然被惊醒的样子，眼睛聚焦在自己脸上，表情依旧是蒙蒙的。丰予溪不由得一个头两个大。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都奔三的人了，牵个手你不至于吧！”
肖笑手里剥了一半皮的白煮蛋差点飞到丰予溪脸上。
“今天主编开会，你还是调整调整状态吧，最近销量差，主编心里憋着一口气呢，你别上赶着去挨骂。”
肖笑点点头，一口把鸡蛋吞下去，又打开豆浆杯盖子灌了半杯豆浆下去，才终于有了一丝活力。
“我知道了。”肖笑扯出一个标准化微笑。“放心，我没事了。”
没事才有鬼，丰予溪又拿起一个包子，看着故作镇定的肖笑表示：我信了你的邪！
杂志开了一个新的专栏，主编不知道从哪里获得的资源，他们有独立采访一些小明星的机会，虽然粉丝不多，但好歹是个增加杂志销量的方法。肖笑是文编且有自己的专栏要写，本来没必要掺和新专栏的事，开会不过是应个景，在主编交代完下一步总体布局后便开始神游太虚。然后感觉胳膊肘被身旁的小助理突然撞了一下。
“姐，主编点你了。”助理用手掌挡住嘴偏头小心翼翼提醒肖笑。
“咱们开新专栏，第一次采访撰稿尤为重要，袁聘毕竟新人经验不足，肖笑你也跟着点，毕竟你经验比较丰富。”
本来这算是记者的活，只是杂志刚刚开刊的时候，百废待兴，人手实在不够，基本哪里缺人哪里顶上，也把他们这一批社里的“开路人”锻炼成了全能型选手。肖笑已经在这里打拼多年，如果论资排辈，也的确算得上前辈了。
但是，前辈也不想工作呀！肖笑内心哀嚎，工作啊！生存啊！万恶的资本主义啊！我能拒绝吗？
当然不能！助理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袁聘已经过来打招呼了。
“笑笑姐，这次麻烦了。”
肖笑起身握住对方示好的双手干笑两声。“一起努力，一起努力。”
采访时间约在一周后，袁聘把采访稿整理出来给肖笑过目，还没等肖笑和她商量采访具体事宜，袁聘父亲去世请假回家了。肖笑站在袁聘办公桌前长吁短叹，命运啊，你还能再残忍一点吗？
事实证明，是可以的。原定采访前一天，小明星助理通知自己，小明星减肥，低血糖晕倒了，在医院接受治疗，可能采访要推迟。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啊亲。这才多少年，先辈的谆谆教诲就抛在脑后了吗？肖笑独立整理采访稿已经熬了三天，此刻心绪极度烦躁。
“肖小姐不介意的话咱们可以在医院完成文字采访吗？照片后期补拍一下。我们也是怕耽误咱们双方工作进程，毕竟大家都不容易。”小明星助理在电话那头笑得卑微讨好。都不容易。
“那麻烦您把医院地址以及明天采访注意事项发一份给我吧，辛苦了。”肖笑挂完电话长舒一口气，打开邮箱查看明天需要奔赴的地址，笑不出来了。
丰予溪去厕所回来经过肖笑办公桌就看着她对着电脑发呆。
“穆医生医院地址怎么还给你发邮件啊，那地你不都挺熟的了吗？你们的恋爱套路我们普通民众不懂啊！”丰予溪拿胳膊杵着肖笑的肩，对面前的电脑屏幕一顿指指点点。
“这不是穆示聪发的，”肖笑深叹了口气，一巴掌拍在了丰予溪脑门上。“是明天要采访的明星助理发的，她减肥节食晕过去送医院了，正巧这家。”肖笑趴在桌子上陷入自闭状态。
“你俩这什么鬼缘分，这都能碰上！”丰予溪冲对面的文编助理招手，“明天看着点你笑笑姐，我怕她撑不住。”文编助理一脸莫名其妙。
肖笑勾过丰予溪脖子，颇有些气急败坏。“我是去工作，这点专业素质姐姐我还是有的好吗？”
丰予溪挣扎着示意她松开，拼命点头表示再也不敢了以及再不松手她可爱的室友就要被活活憋死了。肖笑哼了一声，却还是稳稳拖着她的腰扶她站好。
“摄影组谁跟我，不如，你跟我去吧，顺便还能复个查。”肖笑用食指勾了下丰予溪下巴，笑得色气满满。
丰予溪和小助理同时打了个寒颤。
“咦，我才不要，我现在听到医院俩字都想吐，我片子还没修完，让小杜去吧。”
肖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回转座椅，肖笑摁下了叉号，那封写着医院地址的电子邮件消失在眼前，肖笑舒了口气。撇头不看，向来是肖笑解决没办法但还可以暂时逃避问题的不二法宝。
但不是最终可以解决问题的方法，肖笑当然知道。职业装经过精心搭配素净整洁，妆容精巧干练，既让对方觉得自己专业又不喧宾夺主显得尊重。输人不输阵还是当年刚刚步入职场的肖笑学会的第一课。肖笑踏着高跟鞋与文编助理和摄影师径直走进医院大门。然后被告知来早了，还没到探视时间。没办法只能等着，肖笑带着两人坐在医院大厅休息区椅子上歇会。
助理将稿子哗啦啦的响，终于在十分钟后把手指划破了。
“姐……我从来没跟过这种面对面采访，紧张。”多么苍白无力的解释。
肖笑叹了口气。“护士站那边应该有棉签，去要一个止血吧，别回头感染了。”
小助理把文件夹往椅子上一摔直奔向护士站了。肖笑望着自家助理绝尘而去的背影摇摇头，这孩子心理素质不行呀！
“笑笑姐，我想去门口买个煎饼吃，早上没来得及吃饭，这会儿有点低血糖。”小杜缓缓将自己的宝贝相机推过来，笑的一脸讨好。“相机就拜托啦！”
肖笑扶额，就不能有个靠谱点的队友吗？挥挥手让他去了。
肖笑守着怀里的单反和旁边座椅上的包包，盯着采访资料再顺一遍。然后面前出现了一个棒球帽，穆示聪蹲着身子把自己缩成了一坨黑白相间的不明形状生物，仰着头看她。
肖笑第一反应就是丰予溪的孽缘说应验了。
“怎么在这儿？”穆示聪边说着边极为自然地坐在了旁边位置上。
“有个采访。”肖笑晃着手里的文件夹。
“医生还是病人？”
“一个明星，昨天低血糖晕了，直接送你们医院了。”低血糖，应该不算生病吧。
“在vip 区，那你在这儿干嘛，还就你一个人。”穆示聪也听说了，昨天医院因为她门口还聚集了些记者。
“还没到探视时间，还有俩，有事出去了。”肖笑答的颇为敷衍。
正巧这时小杜回来了，捧着个煎饼啃着，怀里还抱着三瓶水。“姐，喝水！”
肖笑冲小杜笑笑，接了水没喝，直接放在脚下，把怀里的相机包递给他。
“麻烦姐了。”
“你同事？”穆示聪抬起头来看了小杜一眼。
“嗯？哦是，这是我们杂志社摄影师小杜。”又转头看向小杜，“这是予溪的主治医生穆医生。”
穆示聪挑挑眉，主动伸出手。小杜把手从装煎饼的塑料袋抽出来，不好意思地在外套上蹭蹭，才握住了穆示聪的手。“穆医生好，穆医生这是上班还是下班？”
“刚刚值完夜班，遇到了老朋友，坐下来说会话。”
这和肖笑说的好像不太一样啊……小杜回头看了一眼肖笑，肖笑对上这道疑惑的目光，只勾了勾唇，把一张纸巾塞到小杜另一只手里。诡异，太诡异了，这其中绝对有诈。小杜缩缩脖子，准备回去再跟丰予溪互通有无。
小助理手里攥着两根棉签也回来了。“姐，那边说可以接受采访了。”
肖笑站起身子把东西归置好。小助理背着包正要走，就看到肖笑转身和对面的人道了声别。“我们先去工作了。”小杜也马上抱着相机跟上。
穆示聪歪着头看着肖笑一边扒拉着旁边女孩子的手，一边念叨着“手没事吧。”渐行渐远。老母亲的心啊。肖笑对年纪比自己小的人会萌生一种莫名的包容与照顾的冲动。这一度让只比肖笑大了一个月的穆示聪深以为憾。
穆示聪没出医院大门，拐了个弯上电梯去了vip住院区。今天值班医生正巧是他同学，见到他先是震惊继而说笑了句：“哟，稀客呀！穆医生不会也是听说我们这儿收了一明星来追星的吧！”
“来追女朋友的，隔离衣借我一套，刚刚值完班我换下来了。”穆示聪放下包挤了些免洗洗手液准备进观察室。
“你追女朋友，不是，什么情况？”
“你认识，肖笑。”
“你俩不是分了吗？当年咱们读研究生的时候，我们都觉得你俩最后能成，知道你们分了还觉得挺可惜的。”冯医生在柜子里拿了件隔离衣丢给他。
“这次不用可惜了。”穆示聪反手穿上隔离衣整了整仪容仪表。“结婚的时候记得随份子。”
这是穆示聪第一次看肖笑工作。为保证vip区贵宾待遇，在医院期间同外来人员会面通常会安排监护病房，这次并不是什么有关隐私的讨论，且病人昨天刚刚昏倒，所以有个小护士会始终在监控室观察情况。穆示聪凭着关系走了后门，在监控前看着会客区的肖笑一本正经的工作。那是他从没见过的样子。怎么说呢？专业、稳妥、滴水不漏，肖笑并拢双腿身子坐正，微微笑着，不急不缓轻声细语地询问着一些专业工作和生活八卦，却不让人觉得冒犯。后面的小助理乖巧地做记录，摄影师帮着录音，她的确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存在了。穆示聪突然想起他们大学的时候一起在图书馆自习，肖笑一遇见难理解的题目就开始咬指甲，真得想不出了才会可怜兮兮地把题目推过来，旁边草稿纸上多了句：这题我不会。饶是这么手把手教，肖笑的六级还是挂了两次。可当年那个为了六级题抓耳挠腮的小姑娘突然长大了，穆示聪不是没有想过肖笑会变得更好，只是没有想到，在这条路上自己会错过全程。
“不错啊，真有点大记者的意思！”冯医生一巴掌拍在穆示聪肩上，与他一起倚着桌子看监控器。
“她只是个文编，不是专业记者。”穆示聪抱着双臂，眼睛从未移开过屏幕。
“人都说认真的人最美了。呵看看，这气质、这长相，看到人家这样，是不是后悔当初分手了？你就是不知道珍惜。”
“这次不会了！”采访结束，肖笑收拾东西和同事离开，穆示聪才转头看他。“有些人，弄丢一次才知道有多重要。”
“问题是还找得回来吗？现在她身边比咱们这样的优秀的多的是。”
“她是个死心眼的姑娘，只有还没放下，她心里就我一个。”
“嘿，哥们就欣赏你这不要脸的样子。”
“哥这叫自信。”穆示聪扬长而去，只留给冯医生一个潇洒的背影。
这句话当然是敷衍冯医生的，也算是说给自己听。五年前的肖笑的确死心眼一心一意眼里只有一个人，为了自己甚至连男明星都不追了。现在呢？穆示聪不敢确定。当年傻里傻气的小姑娘变得聪明靠谱，可穆示聪不知道她学没学会不要把鸡蛋放进一个篮子的道理，自己还是那个可以让她托付全部鸡蛋的篮子吗？
采访结束，肖笑起身告辞，踏着高跟鞋抬头挺胸走出医院大门，穆示聪在二楼护栏一直看他们一行人消失在转角处，并没有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