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章墨子
张云见他默然不语,继续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宋国历来公族势力非常强大,在列国中是非常特殊的一种情况,他内部要不停地把疏远的、失去权柄的家族逐步清理掉,然后让新生的家族、新任国君的族人能够掌握权柄。经过这么多年下来,这种权力不断地在清洗和更替。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僧多粥少,就那么多的位子,人却是越来越多的。”
“先生虽然祖上出自宋国桓族,但是如今在宋国已经没有了根基,对宋国而言,你已经是鲁国人,是外人,难以融入公族的圈子了,更别说在这里实现自己的抱负,又何苦为这些事痛心疾首呢?”
墨子是宋桓公之庶子公子目夷的后代。
公子目夷,又名墨夷须,字子鱼,是宋襄公的庶兄,深得宋桓公的喜爱。他和宋襄公为仁推让储君之位,但是他坚持不受,后来宋襄公即国君之位,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封他
为左师。
宋国的墨夷氏和鱼氏皆是公子目夷的后代。
目夷死后,其子公孙友继为左师。公孙友卒后,其孙鱼石为左师,鱼府为少宰。宋共公卒时(公元前576年),宋国公族内讧,宋司马荡泽作乱,华元杀荡泽,左师鱼石等桓族后裔奔楚。
公元前573年,楚使鱼石等桓族后裔居彭城。次年宋围彭城,彭城投降,于是鱼氏、墨夷氏等桓族后裔不得不逃到离彭城不远的狐骀定居。
那里离彭城近,境内有微子墓。原本为宋地,但后来周宣王封邾夷颜之子友父为邾国附庸,此地归属于小邾国。
小邾国后来成为鲁之附庸,狐骀一带被鲁国直接占据。所以墨子虽是宋公子耳夷之后,却是生于鲁国,算是鲁国人。
目夷后裔逃至鲁附庸小邾国定居,按当时礼制,他们就失去了贵族身份,也没有封地,所以墨子自称鄙人。
墨子学问渊博,思想深邃,技艺高超。他这种百科全书式的学术品格的形成,离不开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邹鲁。
墨子在鲁国,从史角的后人学习了周礼,在邹鲁儒学的熏染下成长。
而且三邾之地,建筑业、冶金业、农具交通工具制造业发达,历史悠久,技术水平高,能工巧匠多。高度发达的手工业,既是以先进的科学技术为基础,又推动了科学技术的发展。
墨子生长在邹鲁儒学圈内,不必远行求师,还可在学儒之余学习各种手工技艺。
这些科学技术成果被墨子所吸收,使墨家的科学思想不仅远远高于先秦各家诸子,也达到了当时世界科学的最高水平。
公子目夷曾任宋国大司马,其子孙皆为任左师,都是重要的军事指挥官,家传兵法世代相承,所以墨子有极为高超的守城术。
“唉!”墨子叹口气:“鄙人奔走列国之间,唯宋公能用我,可惜……是我纠结了,也罢!”
“不说这些了!”墨子引手:“请入堂,我们坐下谈!”
两人进屋入座,墨子亲自倒茶。
“茶酒纸三物,皆是成君新创,端木叔之基金管理,也委托于你。造福于民,普济穷人,乃鄙人平生之所愿!你我之间,却是殊途同归呀!”
张云道:“篡盗之人,列为侯王;诈谲之国,兴立为强。是以传相方向效,后生师之,遂相吞灭,并大兼小,暴师经岁,流血满野;父子不相亲,兄弟不相亲,夫妇离散,莫保其命,湣然道德绝矣。先生以为怎样才是救世之道?周道衰,王迹熄,诸侯争强,大小相凌。是以强国务侵,弱国设备。甲士劳战阵,役于兵革,故君劳而民困苦也。先生以为今后天下大势是怎样的呢?”
“救世之道,”墨子喃喃说:“唯兼爱非攻而已!如果所有人都能够把别人当成自己来对待,那么天下哪里还有争执呢?如果自身和他人的利益能够同等看待,那是自己获得利益还是他人获得利益不就没有区别了吗?”
“无差别的爱?”张云摇摇头,叹了口气:“当然,先生之宏愿,让天下太平、让世人兼相友爱,非常好,但是从理性的角度来说,这是违反人性的!”
张云道:“请问先生,我们真的能够做到平等地对待自己的亲人和陌生的路人吗?我们大部分人都做不到这一点,因为太难了!公正的说,儒家所倡导的‘先亲情、再乡情、再友情、再人情’这个不断扩大的施爱观念,更加合乎人性。这也是儒家的批判墨家的关键一点。在最危急的时候,爱的差别性是一定会显现的,这就是人性。”
“或者更极端的说,如果真的实行无差别的爱,我们的家庭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因为你要对别人的妻子和儿女一视同仁!”
张云看着墨子皱起眉头,放缓口气道:“先生是大仁大义之人,墨门弟子是一群极端利他、赴火蹈刃、勤生薄死、殉身赴义的侠之大者,为了止战诛暴而甘愿艰苦卓绝的奔走列国,死不旋踵,令人无比钦佩,在列国中有崇高的声誉。但是,先生有没有想过,也许两三百年后,天下又归一,那时候,墨门会为当权的王侯所容忍吗?”
墨子一惊:“成君以为,两三百年之后,天下会归于一统?”
张云笑笑:“随着列国竞争的加剧,只会强者恒强,弱者越弱,小诸侯越来越少,最后就看哪个国家可以胜出了!”
墨子思索一下,点点头:“嗯,也许真的有这个可能。”
他叹口气,说道:“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墨门处境堪忧呐!”
以墨子的智慧,当然可以想到那个时候墨门的结局——消亡!
在大一统的专制君主治下,如墨门这样一个内部有着严明纪律的世俗化组织必然会让朝廷产生极大的戒心。虽然墨家可能只有一腔热血,没有政治野心,但专制君主最怕的恰恰不是贪婪的小人,而是有政治动员能力的圣贤君子。
对于君主而言,可怕的不是有造反的野心,而是有造反的能力。专制君主对一切世俗组织都必然心怀警惕。
因此,墨门这样的组织必然只能存在于列国时代,此时的各国君主面临的最大危险是身边的敌国,对自己治下的百姓自要松弛许多。
一旦“六王毕,四海一”,君主就势必以臣民为敌,不但墨家这类的组织不可能继续存在,甚至秉承了一些墨家思想,以除暴安良为己任的游侠亦因“以武犯禁”而为朝廷所不容。
张云见墨子脸上露出抑郁之色,可以理解,墨子这样的大才,墨门凝聚了他一生的心血,想到两百年之后可能会就销声匿迹,他心中的难受之情可想而知。
张云转移话题道:“我一直有的点好奇,先生为什么舍儒而创墨呢?先生可以说说其中的原因吗?”
“很多人都这样问过我,”墨子看了张云一眼:“孔子一辈子不得志,然而他晚年所收的弟子,在列国诸侯却很是吃香。曾参、子夏都被供养起来。为什么呢?如今的世道,陪臣执国命,如田氏、三人晋那样的大夫反倒成了诸侯,他们的有了权势,却没那个气质,而最好的礼仪课老师,当然是儒家了。先王的礼乐经他们这样一讲解,俨然便是大贵族之生活指南。子夏一派的门人,精于修饰仪表,整顿衣冠,而对国计民生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但他们的这种才能迎合了诸侯大夫们标榜守礼尊贤的一种需求。”
“嘿,”墨子脸上露出嘲讽之色:“我年轻学儒之时,那些同窗是什么嘴脸你知道吗?看见食物,他们像鼹鼠一样藏起来,用公羊一样的眼神紧盯著,然后像阉割过的猪一样猛扑上去。遇到有人嘲笑他们,他们便说: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人,怎麽能了解我们这些优秀的儒生呢?”
看到他满脸讥讽的表情,很难想象闻名天下的墨子会用如此刻薄的语气来抨击自己的同窗,张云猜想道:看来当年墨子在学儒之时,那段经历应该不怎么愉快。
张云笑道:“所谓仓廪足而知礼仪,人在饿极了的情况下,哪里还能顾及那些呢?”
墨子看着张云:“成君,你异军突起,不少方面做得很好。今日所见,你的所思所想与众不同,能不能说说,你认为切实可行的救世之道是怎样的?”
“先生面前,孤年少轻狂,哪里敢言?”张云谦虚道。
“鄙人真心和你探讨,请成君赐教!”墨子两眼直视张云,拱手道。
“先生言重了!”张云沉吟一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欲说救世之道,须明天下之发展趋势,而推动历史前进的核心力量,在于技术的发展与广泛的运用。”
“噢?”墨子诧异:“愿闻其详!”
“比如说,现在是青铜的广泛应用,但是已经出现了铁器,铁器比青铜更便宜更坚硬更锋利,在战场上,装备铁箭、铁剑和铁甲自然有极大优势,同时铁器不但可以制造更好更坚硬的农具,提高农业生产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