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命
砰砰砰,就在寅时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时,楼下忽然传来了一阵砸门声。
与此同时,钳住她脖子的力道一松,那恶鬼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松开了她。
寅时猛地睁开眼,房间里的油灯方才被风吹灭了,这会儿屋子里黑魆魆的,只有一点惨淡的月光从窗外漏了进来。
寅时心跳如鼓,冷汗涔涔地扫了眼床边。还好,床边空空如也,并不见那恶鬼的踪影。她赶紧起身下床,点亮了油灯。
楼下的砸门声却还在继续。不一会儿,客栈的各个房间陆陆续续有了响动。楼下好像有人开了门,紧接着,传来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嚎哭声。
寅时下楼时,大堂里已经站了不少人。除了客栈伙计,还有一些住店的客人。
寅时掠过那些站着的人,寻着那哭声看去,只见大堂中央,一个女人瘫坐在地上,一张脸埋在身旁男人的怀里,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寅时认得那女人,她是这家客栈的老板,方才曹吉找她借厨房时,称她为莫娘子。
那莫娘子约莫二十来岁年纪,生得眉清目秀,说话也温温吞吞的,一看性子就很好。而她身旁的男子,看上去和莫娘子年纪相仿,长相还算英俊,只不过眉毛黑浓,眼神游离,泪堂发黑,脸上干干瘦瘦的,透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阴郁。
此刻那男子也是一脸悲痛,紧紧抱着莫娘子泣不成声:“怪我,都怪我。是我没看好他们。”
莫娘子说不出话,只是伏在男人怀里放声痛哭。
“发生什么事了?”
寅时扭头一看,曹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了自己身后。而李景琰也肃容走了过来,他脸色虽然好看了不少,但大概是被楼下的声音吵醒了,整个人看上去杀气腾腾的,很是不高兴。
寅时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赶紧收回了目光,转向曹吉道:“我也刚来,不知发生了何事。”
曹吉又转向寅时身边站着的一个伙计,刚拍了一下那伙计的肩膀,还没问话,那伙计便转过脸来,朝三人比了个噤声动作。
伙计朝三人递了个眼色,把他们带到一旁,压低了声音告诉他们:“哎,昨儿傍晚,莫娘子的两个孩子突然失踪了,她夫君带人找了一夜,最后在……”
那伙计似乎有些避讳,顿了半晌才道:“最后在神宫里头的那口风水井里发现了他们。发现的时候,两个都已经溺死了。”
“神宫?”寅时听得皱了皱眉。
曹吉看了李景琰一眼,对寅时解释道:“就是先帝陵。”
寅时觑了觑莫娘子和那身旁的男子,今日他们入住客栈的时候,并未见到莫娘子的夫君和她的两个孩子。听伙计如此一说,想必方才在楼下砸门的,就是莫娘子的这位夫君了。
“哎,莫娘子也真是可怜。”那伙计叹了口气道,“她平时最是疼爱那两个孩子。两个孩子这一走,她只怕会扛不住。”
“那两个孩子,平日没跟莫娘子住在一起吗?”寅时听着伙计的话,总感觉哪里似乎不太对劲,“他们为何会突然跑去先帝陵?”
这伙计是个话多的,倒是有问必答:“那两个孩子这几日感染了风寒,莫娘子觉着客栈里人来人往,便让她夫君带着孩子去娘家住了。”
寅时见那伙计眼神鄙夷地看了眼莫娘子的夫君,心下已然猜到,看来这莫娘子的夫君应该是入赘到女方家的。
“原来莫娘子她相公是赘婿啊?”曹吉刚开口,就被李景琰瞪了一眼。曹吉连忙闭了嘴,不敢吭声了。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莫娘子怎么就看上了他?”那伙计接过了话,语气中也带了几分鄙夷,“除了一张嘴能吃会骗,简直一无是处!平日里都是莫娘子里外操持,你们看看他,两个孩子死了,他流了一滴眼泪没有?”
伙计说着,暗暗啐了一口:“呸,狼心狗肺的东西!”
寅时看了看莫娘子,又看了看她夫君。此时,那莫娘子已经哭得嗓子都哑了,撕心裂肺的哭声渐渐变成了痛苦的干嚎。而她夫君虽然也是满眼悲痛,但的确一滴眼泪也没流,只是失魂落魄地搂着莫娘子,嘴里不停地自责着,“都怪我,都怪我没看好他们……”
不管那莫娘子的夫君为人如何,看着这对一夜之间痛失两个孩子的夫妻,寅时心里只觉得很不是滋味。
“那莫娘子的父亲,可是神宫监莫千秋?”一直沉默着的李景琰忽然开口问道。
那伙计愣了一下。他们家莫娘子的父亲莫千秋,本是先帝身边的宦臣,服侍先帝多年,深得先帝宠信。传闻先帝薨逝后,莫千秋痛不欲生,几度寻死想为先帝殉葬。当朝皇帝感念莫千秋对先皇的忠心,封他做了神宫监,赏了他大笔钱财,命其携家眷前往陵阳邑为先帝守陵。
说起来,莫千秋在这陵阳邑也算个不大不小的正七品官员。一般人见了他,都得给他三分薄面,称呼他一声莫大人,还从来没有人敢如此直呼其名。
伙计仔细打量着李景琰,见他气度不凡,猜测对方想必来头不小,回话时也不由带了几分恭敬之意:“回这位郎君,我们家莫娘子确是莫大人之女。”
当朝寺人入宫时不用净身。这莫千秋侍奉先帝时,早已娶妻生女。这些年,他兢兢业业地为先帝守陵,因为不能离开皇陵,又舍不得女儿远嫁。待莫娘子及笄后,他便替女儿招了个赘婿,还用皇帝赏赐的钱财在陵阳邑开了这家客栈,一家人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日子倒是过得平和安乐。只是,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李景琰似乎并不关心这些,眼里毫无波澜地看着那伙计,淡淡问道:“之前听你说,皇陵不太平是怎么回事?”
那伙计一想,反正对方已经听到了,此刻也顾不上那年长伙计的叮嘱,口无遮拦地道:“哦,你们外地来的可能不知道。这些年神宫怪事不断,几乎每年都有守陵的妃子离奇死亡。可吓人了!”
李景琰皱了皱眉:“离奇死亡?”
伙计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是啊。那些妃子不是发疯上吊,就是无端跳井,难道不离奇么?”
寅时听到这里,突然问道:“跳井?哪口井?”
“还能哪口井?当然是神宫的风水井啊!”那伙计看了眼寅时,对三人道,“不瞒你们说,我觉得莫娘子那俩孩子,说不定……是被那些冤死的女鬼给带走了。”
寅时见过不少夺人孩子的女鬼,一点也不奇怪那伙计会这么想。毕竟为先帝守陵的太妃们大多无儿无女,晚景孤独凄凉,死后夺走别人孩子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但李景琰却不这么想,他冷着声音对那伙计道:“哪来的鬼?只是有人装神弄鬼罢了!”
“您这么说,那是因为您没见过。”寅时很想说,却被身旁的伙计抢了先。
伙计神神秘秘地道:“前日夜里,我起来出恭,还看到一支阴兵往神宫方向去了呢。”
“阴兵?”李景琰挑了挑眉,只觉得这伙计越说越离谱。
“一个个穿盔戴甲,身上血淋淋的,有的胳膊都被削断了,可不是阴兵嘛!”那伙计啧啧了两声,全然没有察觉到李景琰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陵阳邑并未驻兵,若非阴兵,怎会在夜里突然出现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
寅时想到了京城的那场叛乱,心中暗忖道:这个伙计看到的“阴兵”,想必是太子率领的一众叛党。这么说来,太子残部南逃时,曾经经过这陵阳邑。只是,太子为何要去先帝皇陵呢?难道是想借着他皇爷爷的威名,压他爹一头,企图让他爹赦免其死罪么?
寅时看了眼李景琰,只见他微低着眉眼,似乎也在沉思。片刻后,他才抬眼对曹吉吩咐道:“待明日天亮,我们先去皇陵一趟。”
曹吉方才一直紧闭着嘴巴不敢插话,这才好不容易松开嘴,点头应了声是。
这一宿,整个客栈里的人都没有心思再睡。天一亮,有的客人匆匆退了房,有的客人则回房间继续补觉。
曹吉牵了马过来,把李景琰二人请进了车内,三人直奔皇陵而去。
先帝皇陵建于一座很高的山包之上。
三人赶到山脚时,莫娘子的车骑已经到了。
“我想找莫千秋单独问几句话,你们就在外面候着吧。”李景琰对寅时二人说罢,下了马车,径直去了守陵人的住所。
守陵人住所依山而建,竹屋流水,并不奢华。
寅时挑开车帘往外看去,一眼看到堂屋中央,停放着两具小小的尸体。尸体身上只蒙着白布,看样子是时间太仓促,还没来得及订做棺椁。
莫娘子换了身素服,由她夫君搀扶着从房里出来,一看堂屋的婢子要给孩子换上寿衣,不由分地扑了上去,夺过了婢子手中寿衣,说什么也不准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