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
曹吉很快扒拉了几碗饭,准备再点几道菜给李景琰送到房间去。没想到客栈里的厨子收工早,做完他们这桌菜,便早早回去休息了。
曹吉一脸着急:“这会儿外面馆子都已经打烊,总不能让主子饿一整晚肚子。”
“饿不着他的。”寅时笑道,“饭馆打烊了不要紧,自己可以做啊。”
曹吉有些赧然:“我做的饭菜连自己都吃不下,哪敢做给主子吃?”
寅时眨了眨眼,想也没想就接过了话:“我会做啊。”
师父卢丁生嘴很挑,饭菜一不合口味就绝食,而那只跟在她身边的小鬼更麻烦,一旦吃不饱,就会溜达出去偷东西吃。寅时为了伺候这一大一小,简直费尽了心思,最后实在黔驴技穷,只好跟着九市的摊贩们偷学了些看家的本事。
曹吉看着寅时,眼睛一亮,问道:“那您都会做什么菜?”
寅时会做的菜实在过于庞杂,笼统的说:“天上飞的,水里游的,田间种的,我都能做。就看你主子平日喜欢吃什么?”
曹吉喜出望外的同时,又有些犯了难:“主子平日里喜好不定,口味不一,实在很难琢磨他喜欢吃什么。”
就像今日这蘑菇汤,往常主子虽从不在人前表露喜恶,但每次只要桌上有蘑菇汤,他还是会喝上一碗的。
“不要紧。据我多年伺候师父的经验,与其琢磨他的喜好,不如随心所欲,会什么就给他做什么。”寅时想了想,又问曹吉,“你说你主子味觉失灵了是吗?”
曹吉:“嗯,主子九岁那年被人下了毒,险些……还好捡回了一条命。”
李景琰到底是在怎样险恶的环境中活下来的?竟然还真有人对一个九岁的孩子下毒!
寅时震惊地道,“你可知他当年中的什么毒吗?”
曹吉歪着脑袋,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盘木龟。”
寅时沉吟了片刻,才对曹吉道:“我知道了,你先去歇着吧,等会儿我做好了饭菜,便给他送过去。”
“那哪行啊!您给主子做饭,我已经千恩万谢了,哪还能再麻烦您呐。”曹吉不肯回房歇着,他向客栈老板借了后厨,随后找了两条板凳搭在一起,往院子里一放,“我就在这儿眯一会儿,您做好了饭菜,喊醒我便是。”
寅时笑了笑,走进后厨,目光扫过厨房里的食材。
这陵阳邑依山傍水,物产丰富,厨房里存放的食材倒是都还很新鲜。
想到李景琰看上去脾胃不大好,大晚上的不宜吃太多荤腥的食物,寅时只煮了锅热粥,蒸了几块山药糕,又简单地炒了两道清淡的小菜,便端着食盘从后厨出来了。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院子里已经鼾声如雷。寅时不得不佩服曹吉,这没有个一二十年的功夫底子,还真不能就着两条板凳睡得这么香。
寅时喊了两声没喊醒他,只好作罢,自己端着饭菜上楼敲开了李景琰的房门。
“何事?”李景琰打开门,脸色似乎很不好看。
寅时眼睛指了指手里的食盘,“你不是晚上没用饭嘛?要不要吃点东西?”
李景琰冷着脸道:“不用了!”
寅时见他要关门,连忙伸出一只脚抵住门缝:“这些菜都是我做的,你若不吃一定会后悔。”
李景琰愣了愣,这才扫了眼那食盘,挑了挑眉道:“你做的?”
寅时点了点头,把食盘捧到他面前,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他:“嗯,这山药糕和小米粥都很养胃,我还在粥里放了些山楂和红枣。这两道小菜我也都是清炒的。你尝尝看。”
“嗯。”李景琰侧过头去,虽然还冷着一张脸,语气却明显没有那么冷硬了。他从寅时手里接过食盘,见她还杵在门口,“你还有事?”
寅时笑着摇摇头:“那……那你趁热吃吧,一般人可没口福吃到我亲手做的菜。”
说完,她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弯起眼睛轻轻一笑,“昨晚谢谢你。”
李景琰:“谢我什么?”
寅时心想,这人还真能装,索性挑明了道:“曹吉说,昨晚我生病,是你照顾了我一宿。谢谢。”
李景琰面色一僵,表情有一瞬间的无措。曹吉那小子,竟然背地里把自己给卖了!
“不用!”李景琰想到昨晚的事,耳尖一红,趁着寅时还没从自己脸上看出端倪,颇不淡定地迅速掩上了房门。
李景琰转身将食盘放在桌上,闻着那清粥淡淡的香气,心情竟莫名地有些愉悦。他舀了口粥,又尝了口山药糕,自从味觉失灵后,他的胃口一直不大好,无论吃什么都觉得索然无味。但今日这些吃食入口,他失去的味觉却好似恢复了一般,竟尝出了些熟悉的味道。
他慢慢品着碗里的吃食,十年了,他已经好久没有尝过这样的味道了,只觉得那粥很甜,糕点很香,两道小菜也很对他的胃口。
寅时回到房间后,便点了三根香。她方才特意多备了些吃食,左翎那小鬼这两日饿极了,一见到寅时给自己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饭菜,迫不及待地爬到椅子上,狼吞虎咽地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你又跟哪个小鬼打架了?”寅时见左翎额头上肿了一块,以为她这两日又是上哪偷东西吃,被其他小鬼给揍了。
左翎翻了个白眼,撇撇嘴道:“我才没有打架。”
寅时指着她额头上的肿包:“那你头上这伤哪来的?”
左翎鼻子冷哼一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呗!”
“就你这胆子,还拔刀相助?”寅时莞尔,“你碰上那恶鬼,倒是撒丫子跑得比谁都快。”
左翎气鼓鼓地剜了她一眼:“你胆子也没见得有多大。若不是碰上那天生带煞的,估计你早就被那恶鬼害死了。”
寅时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左翎口中“天生带煞”的那位,指的正是李景琰。
“你说他天生带煞?”寅时觑着左翎,好奇地问道。
左翎抹了把嘴,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瞥了眼寅时道:“是啊。你看不见吗?他全身都冒着黑气。”
寅时:“黑气?”
左翎点点头,小大人似的说道:“嗯,他一看就是那种命硬克亲的极恶之人,肯定身上沾了不少人命。这种人别说恶鬼,就连阎王爷见了都不敢收。”
寅时觉得这小鬼话里话外,似乎对李景琰有很深的敌意,“你好像不喜欢他?”
“嗯,不是不喜欢,是很不喜欢!”左翎特意加重了语气,瞅了眼寅时道,“你难道忘了,他昨晚……”
左翎抿了抿嘴巴欲言又止。昨晚,寅时发烧昏睡,那男人竟然脱了她的衣裙,还想趁机占她便宜。若不是自己及时出现,趁夜附上寅时的身,狠狠挠了那男人几爪子,指不定寅时的清白就给毁了!
寅时见她忽然不说话了,有些奇怪,追问了句:“昨晚怎么了?”
“也……也没怎么。”左翎模样看着不大,实际上却比寅时还要年长几岁,她知道那种事情总归是不太好的回忆,心思转了转道,“总之,我觉得你和他不是一路人,以后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寅时心想,自己和李景琰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做完这单生意,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牵扯。所以,她并没有把这小鬼的话放在心上,只隔空摸了摸她的头,打了个哈欠道,“好了,我想好好睡一觉,你自己找地方玩去吧。”
左翎本来还想和寅时说会儿话,见她这哈欠连天无精打采的样子,只好点了点头,闪身从窗户飘了出去。
寅时早就困得不行,左翎一走,合衣往床上一趟,没过多会儿便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寅时好像听到窗户砰地响了一声。
“你怎么又回来了?”寅时咕哝了一句,以为是左翎回来了。
屋子里没人应声,寅时迷迷糊糊听到有脚步声朝床边靠近。
这地方没有更夫打更,寅时并不知道此时是几更天。窗外的风很大,吹得窗户纸呼呼作响。
听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寅时只觉得眼皮很重,整个人像是被魇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你不是说要把我的尸首送回家吗?”耳边传来愤怒的质问声,竟是那京畿关都尉陈升!
寅时一惊,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耳边静了一会儿,又听那飘渺的声音忽地癫狂起来:“别杀我,别杀我。陛下,我没有造反,没有造反。”
“你们为何要杀我?为何要杀我?我好恨,好恨啊……”
恶鬼的声音近乎咆哮,寅时只觉得身上的寒意越来越重,忽然,她感觉有一双冰冷的手勒住了自己脖颈。
那双手的力气大得惊人,寅时根本挣不开钳制。这种力量的悬殊让她有点想认命,可她又有些不甘心。自己才满十六岁,平生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怎么会招来恶鬼索命呢?
寒风还在拍打着窗户纸,寅时眼睛睁不开,她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渐渐的,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耳边那恶鬼的咆哮声,还有那窗外的风声也在慢慢变小。
如果李景琰能来救自己就好了。左翎不是说他天生带煞吗?他若是在这里,那恶鬼必定不敢向自己索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