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寻人
沈清衡赶到马车旁,只见马车上横七竖八扎满了箭支,拉车的马儿也早已经死去多时。他掀开马车的车帘,这一瞬间,沈清衡忽然觉得眼睛有点花,他似乎看到……车里躺着两具冰冷的尸体。
再定睛看时,马车里空无一人,那只是他的幻觉。
幸好。
沈清衡的肩膀微微一松,然而沈清洲的声音骤然响起,稚嫩童音中夹杂着凄厉的惊恐:“大哥,血!这里好多血!”
萧白的速度快,脚下一踏就冲到了前面,果然看到靠近树林的那块土地有一大块暗色的血迹,旁边的枯叶中躺着一支沾着血的箭镞。
萧白才刚拾起箭镞,就被沈清衡一把夺过。少年沉着脸,明明是一张尚未脱去稚气的脸,但萧白却硬是从他的脸上瞧见了隐忍的怒火。沈清衡仔细端详着箭镞,又起身环顾了一眼周遭的环境,心中对他们的遭遇已经明白了八分。血迹不算多,说明没有伤到动脉,方才在马车旁还有一个半重重踏下的马蹄印,而之所以是一个半,很明显,那半个应该是踩在他们俩谁身上了。
沈清衡攥紧手中的箭杆,墨潭一样深沉的眼底氤氲起黑色的风暴。
看地上血迹的方向,他们应当是一路逃进了树林中。
沈清衡回到马车边,伸手从那辆已经完全被损毁的马车中拿出了一样东西。那是沈清溪的木剑,是她亲手做的,他打磨了一宿,之后就被用了许久。剑身是樟木,已经被摩挲得能泛起柔和的、玉石一样的光泽。这把剑是沈清溪的宝贝疙瘩,几乎从不离身。
不知道刚才是怎么样的惊险,她连心爱的木剑都没来得及带上。
“阿衡,我们……去找他们吧?”萧白见他的情绪不对,心里也是又痛又急,痛的是自己终究没保护好他们,还让他们受了伤;急的是不知道那两个孩子脱险没有,眼看天就要黑了,这深山老林他们该如何过夜?要是被野兽叼走该怎么办?就算沈清溪和沈清辉身子骨结实,到底也只是两个半大孩子,缺衣少食的可如何是好。
沈清衡望向沈清洲,他还太小,若是深入树林寻人,只怕吃不消。并且此处他们并不熟悉,多半也没什么丛林求生的经验,贸然深入,不仅救不了他们,反而会迷失方向。“萧先生,你带着小弟去会仙郡,不要暴露行踪,把身上的伤处理一下。”他指的是萧白脸上的烫伤。
萧白难得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阿衡!难道你打算自己一个人进山?”阿衡是谢君笑唯一的骨肉,要是有个好歹,让他怎么对得起太子?
沈清衡冷冷瞥他一眼,从马车里挑了些干粮,拿了一支水囊,又带上一条毯子系在腰间,将沈清溪的木剑仔细插进腰带里,径自向树林里走去:“你若是动作够快,就去找些熟悉地形的打柴人,也许还能把我们几个带出来。”
“阿衡!”
萧白想过沈清衡一定会去救沈清溪和沈清衡,但他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没有丝毫犹豫,且决绝至此。如今追杀的人可能并未走远,他独自进山实在是太危险了!
沈清衡理都没理他,一头钻进林子深处,不见了踪影。
“萧先生,我们走吧。”
萧白犹自怔忪出神,反倒是年纪尚小的沈清洲出声喊下了他。
“你……不担心你大哥吗?”萧白问。
岂料沈清洲神情坚定,虽然眼底隐隐能瞧见担忧兄姐而泛起的泪水,但整个人却意外的沉静:“我相信大哥。我相信,他一定能找到阿姐和二哥的。萧先生,我们就先进城吧,不要让大哥为我们担心。”
小小年纪却说出这样的话来,沈清洲的情绪之稳定让萧白对他有了新的认识,而他对沈清衡的信任也让萧白自愧不如。想了想,他决定先带着沈清洲去城里,安顿好孩子之后,再雇上几个常进山的人一起来搜寻。
沈清衡进了树林后,立刻在周遭寻找沈清溪可能留下的印记。他们用的是同一套荒野生存技能,彼此间的联络符号早就烂熟于心。果然,他在一棵树上看见了沈清溪留下的三角形符号。
沈清衡仔细观察了树干上刻下的符号,似乎是刀痕。
看来她随身带了把匕首。
大约每隔十来步的距离,沈清溪就会留下一个符号。这是她谨慎的习惯,也是谢衡对她的了解。前世某次他们接了个任务,要穿过一片巨大的丛林去破坏某国的风电设施,那回她带着她的小队在丛林里走了三天三夜,无线电在进入丛林的第一天就失灵了。猜到她有危险,谢衡就亲自带着人去找她,幸好最后沈清溪在截止时间前终于走出了丛林,完成了破坏任务。而谢衡在得到消息后也悄悄退出了那片丛林,并没有让她知道自己就在她身后。
怎么会不了解呢?
她的一切他都了解。
摩挲着树干上的记号,沈清衡不慌不忙,顺着沈清溪逃跑的路线走着。路上,她滴下的血渐渐少了,看来血已经止住了。
如果有无线电就好了,再不济,有无人机也行。
沈清衡微微一叹,头一次感觉到身在古代给他的无力感。确认了刻在一块大石头上的三角符号之后,沈清衡朝着可能的方向追过去,但走出去几十米,也没找到新的记号。
难道说,她去了另一边吗?可是……
沈清衡的心头猛地一跳。
一个令他觉得糟糕的猜想浮现出来。他倏地转过头,朝着另一个方向奔了过去。
傍晚的风吹动树叶,在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收拢之前,萧白赶回了驿站。他在安顿好沈清洲之后就领着几个熟悉山里路况的打柴人赶来,然而还没等他进山,就见到沈清衡披着一身金红色的晚霞,走出了树林。
少年的身影颀长,他微垂着头,他的步子走得很慢很慢。
萧白凝视着他的剪影,不知道为什么,竟从那一步一步中,感觉到了一股弥散出来的悲伤。
那悲伤仿佛是一个人失去了他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