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此时夜已深，街上行人很少。
六月的深夜，再没有白天的热气，微微一阵风吹过，还带着一丝凉意，让人好不惬意。
可是王野走在路上，感受不到一点清爽。
她脑子里很混乱，像有一团浆糊，她边走边把一头短发挠得跟鸡窝一样。
夜风扫过街边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搅得她心烦意乱。
她踢一脚路边的石子，暗自骂道：真是流年不利，出门遇瘟神，劳资明天也要去马尔代夫！
“嘟——”一声喇叭响从路边传来。
“瘟神”正坐在车里，探着头喊她，“王野，上车。”
她偏过头，气势汹汹大喊一声：“走开！”
“瘟神”不厌其烦地跟在她旁边，一路缓缓开着，向她招手：“快点上车，我送你回家。速度，别让我跟一路。”
王野停下脚步，瞪着他。
他也停下车，回看她。
md，有完没完！
她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去，满心不耐烦地叫道：“快走快走。”
一路无语。
她要是身后真的背着两把刀，绝对会一招起势，唰唰几下把他这车都给砍了！
到了地方，她跳下车，朝欧阳挥着手：“你快走啊。”
他从车里出来，对她说：“你先上去。”
md！
她走进楼道，从窗户往下一看，车还在，他人正倚在车旁，抬着头看她。
妈呀！这人什么鬼！
王野吓得赶紧快走几步跑上楼。
她走进房间，开了灯，躲在墙后偷偷看窗外，车终于开走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王野一脸懵逼！
她明天要去问问伍哥，这是签了个卖身契还是咋地！
她抬手关了灯，走下楼，站在路口，打了辆车回工作室。
深夜的练舞室，灯光明亮。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王野一个人。
她反复练习着跳转翻，不知寂寞，不知疲惫。
上步蹬地，跳起，腾空，旋转，鹤立，大跳……
她珍惜自己能做出的每一个动作，也热爱每一个动作。
她沉浸在音乐中，身体随着音乐摆动着，拉伸着，延伸着。
她绷直的脚背弧度十分漂亮，舞步优美而轻盈，落下时轻得就像一片羽毛。
不管她跳什么舞种，做什么动作，都多么一目了然呵，她的童子功，是——芭蕾。
芭蕾，这个她曾经多么讨厌的词。
五岁不到，王野就被妈妈送去学芭蕾。
坐姿，站姿，各种形体训练，既枯燥又痛苦。
她拉筋痛得哭，扑到爸爸怀里，吵着闹着就是不想学。
平时她爸可疼她，可一到关键时候，她爸就是个耙耳朵，偷瞄着瞪圆眼的妈妈，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他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小王野，一脸夸张：“不得了！幺妹儿，你这是在学轻功啊。”
王野止住哭声，脸上还带着泪珠：“撒子轻功？”
她爸一个起势动作：“古墓派的天罗地网势啊！”
她爸是个武侠迷，别家姑娘的睡前故事是白雪公主和灰姑娘。
她的睡前故事是神雕侠侣和天龙八部。
别人听的是公主和王子。
她从小听的是姑姑和过儿。
她一抹眼泪，扬起小脑袋：“老汉儿你骗我，我啷个飞不起来。”
她爸一把抱起她，飞了起来，她在空中尖叫着，飞翔着。
“幺妹儿，任何一门功夫都是要学习内功心法的，等你学会了，一出招一蹬脚就能自己飞得这么高了！”
她张开双手，不管怎么旋转，眼前都有老汉儿那张咧开嘴的笑脸。
可她忘了老汉儿那张嘴，就是骗人的鬼！
妈妈都被他从千里之外骗过来，更何况是她这个小屁孩。
芭蕾连空翻都没有，算什么轻功……
王野一个云里前空翻。
“啪——”摔在地上。
再翻再摔，再翻再摔……她的身上早就青一块紫一块。
她躺在地板上，不知道是该继续躺着，还是再次爬起来。
欧阳问她这些年还坚持着吗？
怎么没坚持呢，这么些年来，春夏秋冬，她没有一天不练习各种基本功，这是她热爱的，她从来舍不得荒废。
她坐起身，揉了揉右脚脚踝，伤早就好了。
可自从那时起，她就再也飞不起来……她的身体缺了一块，可她不知道缺了什么，她就像折了翼的小鸟，在地上徒劳地扑腾着。
王野，今后，你还要不要继续坚持，你又在坚持什么呢……
凌晨四五点的街头，路灯还亮着。
王野找了家便利店，进去拎了一个面包、两罐啤酒。
她边走边啃着面包，路上看见一位环卫工人正在扫地，她高喊了一声：“阿姨，加油！”
环卫大姐被她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她一脸的笑容灿烂，也呵呵笑道：“小姑娘好精神啊！”
她哈哈一笑，对着阿姨做了个加油的动作，跑走了。
到家她洗了个澡，灌完啤酒蒙着头就睡。
等她醒来，一拉窗帘，有不好的预感，这是几点了？怎么手机闹钟没响？
她摸到手机，按了按，没电！
王野心里一慌，工作室里大家该急成什么样！
还有那个找茬的，说是今天也会来排练，等下肯定要被他冷嘲热讽！
手机充着电勉强开了机，王野看看时间，12点半！
……预料中铺天盖地的电话消息却没有。
只排练群里一早六点就有条置顶通知：因欧阳工作变动，原定今天的排练改到周六，今天大家放假。各位辛苦了，好好休息！
“你个背时仙人板板！全世界都围着你转！今天有事昨晚不会说？”王野暗自骂道。
不过……多亏……有变，否则今天焦头烂额的人就是她……她非要当着大家的面负荆请罪、跪地求饶不可。
王野长吁了一口气。
王野难得休息，拾掇好自己，看着镜子里的女孩咧嘴一笑，眼睛都笑没了：“老汉，你幺妹儿真好看！哈哈。”
先下楼找个地方吃饭吧！
因为演唱会编舞，小朋友的课早就托付给了别的老师。
这就意味着……yes!
等吃饱喝足，她可以尽情享受午后的闲暇时光，这段时间她太难了……
她走在路上，心情很好，一个小跳，伸直的双腿在空中击打了两下。
一辆车从她身边缓缓经过：“王野……”
她停下脚步，探头一看，吓到：“欧阳？！”
他冲她一招手：“你吃饭了吗？没的话一起吧。”
她很是疑惑：“不是说你今天有事吗？”
他摸着鼻子，眼神闪躲：“事情刚忙完，还没吃饭，正巧路过你这里。上车再说，挡着道了。”
王野看一眼身后，赶紧上了车。
……
这是个什么情况？
直到王野进了餐厅，还是没想明白。
他的车挡道，我叫他赶紧走就行了，
我为什么要上他的车？
我又为什么要和他一起来吃饭？
就他那张臭脸，摆在对面，岂不是要吃得劳资消化不良！
这时候早过了饭点，餐厅里人不多，他俩找了个角落坐下。
王野看着他这一路上，鸭舌帽和口罩一会儿摘一会儿戴的，好奇地指了指，问道：“你不累吗？”
欧阳脱下口罩，帽子还戴着：“没办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公司要求的。”
王野呵呵笑道：“你们公司想多了吧，没准你不戴，也没人能认出来，我当初就不认识你。”
他低头浅浅一笑，并不言语。
王野这一拳像打在空气里，好没意思。
正好上了菜，她舀了一碗汤，埋着头慢慢喝，也不再做声。
欧阳状是无意，问道：“你每天都这么晚吃中饭吗？”
王野头也没抬，自顾自吃着：“不是呀，昨天睡得晚，今天一觉睡到中午。平时不会这样。”
欧阳“哦”了一声。
两个人吃得清淡，点的菜口味出奇地一致。
王野小时候练芭蕾，舞蹈老师要她们忌口，周围的小伙伴叫苦连天，唯独她，在这方面一点怨言都没有。
不吃糖，不吃零食，不吃甜品，这些对一个孩童来说，是多么大的考验。
尤其她还是一个重庆人，平时和朋友出去吃饭，连辣都不吃，在吃方面，她简直没朋友。
可她好像天生对食物就没有贪念。
空中旋转后一个悄无声息的落地，就足以让她充满成就感，弥补所有口感的缺失。
仗剑天涯，她要剑法飘逸；
行走江湖，她要飞檐走壁。
小小的王野一穿上芭蕾舞裙，真的是把自己当成古墓派的小龙女来修炼。
龙姑娘都只要喝玉蜂浆就够了，她只是简简单单的忌口，这算什么！
后来，即使她不跳芭蕾了，即使她长大懂事了，
明白再没有什么轻功，再没有什么江湖。
饮食习惯却一直保持着，
真的只是习惯，没有刻意。
这一餐，她吃得很开心，
这家餐厅的味道很合她胃口，
每种食物的分量又很少，她可以品尝很多种，却不用担心会浪费。
而坐在对面的这个人，虽然他俩是第一次单独吃饭，
但他不会对她的食量大惊小怪，
也不会拿着各种食物对她劝东劝西。
最关键的是，
她看得出他不是在包容迁就她，
也不是在假装绅士礼貌。
这些菜也是他平时爱吃的，
在他的眼里，王野的饮食习惯没有任何怪异之处，
他们俩都吃得毫无负担。
一顿饭下来，王野心满意足又自在惬意。
长久以来习惯一个人找地方吃饭的她，
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饭搭子，
她边吃边笑眯眯地看着欧阳。
欧阳虽然戴着鸭舌帽一直面无表情，
但也时不时地抬头看她。
连上菜的服务员都觉得，
这一桌的氛围……唔……真的很好。
“那个……下午，你没什么安排的话……”欧阳的声音不大。
他低着头，帽子挡着他的脸，看不到他的表情。
王野没听清，头微微向前：“啊？你说什么？”
他抬起头，凝视着她，漆黑的眼眸里好似有点点星光在闪烁。
他的声音不再像平时那么刺耳，
而是深沉又温柔，
就像她在专辑里听到的那样有磁性：“王野，下午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啊？”王野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双眼皮很深，眼睛深邃，眼睫毛又密又长。
是因为他有四分之一的德国血统吗？
这真是她见过最美丽的眼睛。
时钟停摆，他们四目相接。
谁能够拒绝这样一双眼睛？
世界上应该没有人吧……
王野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说道：“好。”
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和欧阳肩并肩待在电梯里，正要去地下室拿车。
王野觉得自己莫名吃了个闷头亏：
我为什么要答应他！
我为什么要干这种加班的事情？
说好的休息呢！
啊啊啊啊……王野你都干了些什么呀！！
她摸摸自己脑门：
我今天怎么迷迷糊糊的，
我是不是还没醒酒
我是不是还没睡够！
还是刚才吃撑到了……
她捂着脑袋，又转头看身旁的欧阳：
还是这个瓜娃子会九阴真经，会摄魂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