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秦姚进门后就直直朝爷孙俩走去。她上前拍拍老头子肩膀，前面，两人同时转过了头。
程老大一脸惊喜，老人身旁，程月有点疑惑地看着这个走过来的女人。
秦姚冲程月轻轻一笑。
秦姚是程老大的孙女，野孙女。程月不一样，程月是程老大的亲孙女。
虽然秦姚老是以野孙女自称，但是当然，秦姚从不这么认为，程家一大家子都不这么以为。可为什么秦姚这么形容自己呢，因为从小，身边的亲戚邻居都这么叫她，尤其是在看到她又和程老大走在一起的时候。
如果是现在，如果有人再在秦姚面前提，她毫无疑问会一巴掌直接扇过去。但以前不一样，以前人微言轻，打也打不过，除了程老大在的时候那群人被骂两句以外，其他时候秦姚也只能吃吃闷亏。
此时看着面前的程月，秦姚想起自己其实不是第一次见她。
女孩比自己小几岁，读小学之前一直在地越镇上学。
程月幼儿园的时候，秦姚还没和程老大联系上，等后来她和老人联系上的时候，程月已经被她妈妈接走去了成市。秦姚只在后来外派去成市工作的时候顺道找了程姨，也顺带看了一眼还在读大学的程月。
在秦姚长大后的数十年时间里，程老大时常向秦姚提及想告知程月她的存在。
怎么说秦姚也是程月同父异母的姐姐，程老大抱着亲人相亲的观念，认为秦姚不能再‘流落’在外了。
老头倒是天不怕地不怕，但说了千遍万遍，秦姚始终没有同意过。而不同意的原因也很简单，摊上这么个爸，摊上这么一家人，说难听点，秦姚是羞于承认的。
说她看不开也好，说她不孝顺也罢，斯人已逝，秦姚没心情再重翻旧账，更何况程月从小没接触过这些事，她也不希望她知道太多。
程老大看着秦姚来了，
“真是盼星星盼月亮。”
老人扯过秦姚和程月的双手叠在一起，“这位可是厂子里的大股东。”他对程月说。
程月第一次见，有点疑惑，她问：“这位叫…？”
秦姚回答：“我叫秦姚，你叫我姚姐就好。”
程老大接过话头：“以后回来接了厂子免不了要多和你姚姐打交道，以后有什么好的坏的都可以跟她商量。”
程月这下开心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状：“姚姐好！”
秦姚笑着点头。
程月和秦姚想象中的一样，单纯，可爱。
一样是离异家庭，程姨离婚后，程月脱离了窒息的家庭环境生活的更好。而反观秦姚，不管自己父母离没离婚，她永远生活在地狱。
“姚姐真好看。”程月笑眯眯地说。
秦姚受用的拍拍程月脑袋，“大学毕业了？”
“嗯嗯。”程月点点头。
认完人，程老大带着两人将醋厂逛了遍。
程月全程都保持亢奋状态，她拉着秦姚，两人走在前，一路上嘴中的话没有停过。
走过一间新建的生产车间，秦姚闻到一股浓浓的醋味，“这里味道要比平常闻到越醋要浓的多。”她说。
程老大拄着龙头拐，说：“这是晒醋的地方，全是陈年老醋。”
“哦。”程月在旁边点头。
程老大接着说：“平常发出去的醋只有三年陈期，但这里面的醋都陈了三年以上。”
秦姚看着里面一个个大土缸，听出些不同。
程老大转头看向两人，他眼睛里亮光一闪。
秦姚这下看懂了。
程月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也就是说，咱们要开高端线？”
程老大哈哈笑出声，
“抓住机会搏一搏罢了。”
程老头接着又带两人逛了逛今年新开的两间厂房，还有新入的蒸馏机器。
秦姚看着里面崭新的机器，调侃道：“看来过不了多久，咱们醋厂就要上市了。”
程月走在一旁，认真的点了点头，
“肯定的。”
秦姚笑笑：“压力可都在你身上。”
程月害羞地抿了抿嘴。
逛完醋厂，几人在凉亭下聊了会天，中午商量了两句后，她们去了醋厂旁边的火锅店。
秦姚已经是第二次来，熟门熟路。
这次秦姚胃口比上次来要好的多，程月在旁边不停帮她夹肉，她也不拒绝。
程老大看的无奈，“你想撑死你姚姐吗？”
程月嘻嘻笑，
“我喜欢姚姐，就想喂她吃东西。”
秦姚一瞬间感觉自己变成动物园里的熊猫了。
程月又为秦姚夹了一大筷子牛肉，“我感觉和姚姐相见恨晚，太聊得来了，简直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程老大喝着豆奶，瞬间哑了口。他看一眼秦姚，女人正低着头，脸上带笑默默吃东西。
可不就亲姐妹嘛。
程月这傻劲儿可真跟小时候的自己一模一样，秦姚边吃边腹诽。
吃完饭结账的时候，程老大说要先回厂子处理工作，秦姚因着程月好久没回来，干脆带着人将地越镇转了个遍。
“还挺累人。”程月边走边挽着秦姚手说。
秦姚只顾着观察周围了，也没注意到程月已经走不动了。
“姚姐？”程月摇摇秦姚手臂。
“啊？”秦姚回过神。
程月想了一会儿，问：“姚姐你是不是也很久没回来过了？”
秦姚疑惑：“你看出来了？”
程月说：“不是，爷爷说的。”
“哦。”秦姚点头，她四处看了一圈，“是很久没回来了。”
准确说是很多年没回来了。
程月说：“很久没回来还能记得路，姚姐你记性真好！”
秦姚看着周围早已翻新过不知道几次的街道，还有新修上的隔离带，
“路口什么的还是没变，就是”秦姚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小镇，不知怎么的，这次的观察和上次秦姚带队回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就是变新了。”
新的秦姚都不敢认了。
秦姚感觉现在这里最老旧的好像是自己。
两人随意在镇子逛了两转，晚上直接去了醋厂的食堂吃晚饭。
晚上秦姚的胃口明显没有中午好，程月吃到一半，开始绘声绘色讲起她在学校遇见的奇怪事儿。
有半夜在操场倒挂金钩的足球队队长，还有大庭广众下在学校人工湖钓鱼的学长。
其实也都是些无厘头的日常，但一场饭吃的秦姚嘴角始终没垂下来过。
秦姚想着自己的开心大概不在于这些故事有多好笑，而是程月始终高昂的情绪感染了她。
果然只有高能量的人才能感染到别人，至少秦姚觉得自己难以抗拒程月的接近。
吃着吃着，秦姚看向程月，她看着女孩脸上的小酒窝，不知怎么，她想到了林驹。
不知道当初男人在和自己接触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自己当时身上那股特殊的能量呢？
那种腐败、大厦将塌未塌的气息。那种四处都是灰尘，根本看不清前方大道的迷茫？
可能林驹一开始没注意到，但是后来，秦姚相信他比谁都理解她。
晚上吃完饭，秦姚想着明天要早起送刘峰，她没在醋厂呆太久。八点的时候，她和两人道过别后往办公室外走。走前程老大拉着她，担心的问了好几句秦姚是不是工作上出了问题，怎么最近一直呆在地越镇不用上班的，秦姚笑笑，心道自己大概也相当于被辞了，
“没事，我就是最近休假，没事就回来看看。”
程老大存疑：“你是不是真的准备回镇子发展了？”
秦姚打开办公室门，慢慢往外走，
“说不准吧。”
程老大跟到门外，小心叮嘱道，
“你要回来，就到我这厂子来，刚好你妹程月也要回来，你俩姐妹也有个伴儿。你没得还要去给别人打工，听到了吗？”
秦姚看了眼里面，程月正认真看着文件。她冲里面的人摇手道别，
“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程老大见秦姚心不在焉，他拐杖杵地，一声闷响传来，
“你别只是嘴上考虑考虑的敷衍我！”
秦姚好笑的看着身旁发气的小老头，她轻轻拍拍老头子肩膀，“放心吧爷爷，我要是打定了主意回来肯定绕不过醋厂的。”
程老大斜眼看她：“真的？”
“真的！”秦姚点头。
老头子沉默许久，最后说：“行，只要你真的放心上就行，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到家了发个消息。”
“好。”
秦姚和程老大道完别，她抽出一根烟，边抽边往醋厂外走。
入了秋，树叶枯黄落了一地。秦姚抽着烟踩在一片金黄之上。
寒风袭人，女人的双眼迷蒙在烟雾中看不清。
秦姚迎着风侧过脸，她边走边看着黑夜中这片醋厂——
四周是贴着小块白砖的水泥建筑，院坝中间不大不小几处花坛，左右两边随地立起泛着冷光的不锈钢扶手。
这就是她小时候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
在花台上写作业，在食堂吃晚饭，在厂房里帮忙叠包装盒，如今看着这里，秦姚才发现原来她的回忆中不仅有弯酸，偶尔也还是能找出一丝温情的瞬间。
其实程老大这些年反复在秦姚耳边提及的事，她不是没考虑过。只是自己早些年对地越镇的十分抵触，再加上当时手上还有个旅行社，所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秦姚一直没有主动了解过醋厂，甚至回来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本来就无心的事，再加上现在程月回来了……
程月今后日常工作在醋厂里，捕风捉影到和自己的关系不过是早晚的事。
种种情况之下，秦姚更加赌不起了。
真是……
“嗤。”秦姚自嘲回过神，她转头看着来时的路。
一样的白茫茫的一片，一样的看不清。
女人抽着烟，抬头望了眼天。
今天的月亮真圆真亮啊，真是个团圆的好时候。
秦姚吸吸鼻子，低头迎着冷风往门口走，刚踏出醋厂两步，她看到外面靠在树旁的林驹。
男人换了一身衣服，现在穿着的也是黑色的连帽卫衣。他站在街道旁的树旁，手里夹着一根烟。
寒风中，他站的放松，靠在树旁，低头看着手机。
昏黄的路灯打下，林驹高大的身影虚虚投映在地上。
从上到下，从身前到身后，秦姚看清了，那是灯的形状。
迷雾一片的前方中还立着一盏灯。
林驹边抽烟边看着手机里的地图，他想着明天应该开哪条国道过去比较近，看没一会，男人抬头发现了对面定定看着他的秦姚。
见林驹抬起了头，秦姚压下心中的情绪，脚步轻快跑过去，林驹看她迎着寒风跑过来，眉头一挑，
“这么快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