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逢玉堪堪睡着,梦都还没开始做,就被人一脚踹醒。
她猛地一机灵,“蹭”一下站了起来。
发现又是霍昀这小子搞得鬼,心头火起。
都说人在深夜里忍耐程度最低,已经整整一天没歇息过了,如今这小子还非要在人最疲累的时候折腾。
逢玉黑着脸,当下也不想管什么礼数不礼数了。
笔挺挺地站着,“奴婢正心无旁骛地守夜,竟不知做错了什么,无端又惹皇上您生气了。”
逢玉扯了扯嘴角:“皇上莫不是梦魇了,怎么净说些奴婢听不懂的话?”
霍昀冷笑一声,只觉得逢玉必有所图,“别装了,先前屡屡犯错,在朕面前摆足了架势,如今又开始唯唯诺诺——”
“冯玉,坦白告诉朕,你是谁派来的,所求到底为何?”
逢玉:……
不是,这霍昀脑子是有毛病的吧。
肯定是有毛病啊!
她几乎是咬着牙,眼里恨不能把眼前这个抽风的男人千刀万剐。
“皇上,奴婢不听话时,您百般磋磨,奴婢听话了,您又觉得奴婢别有所图。”
“奴婢实在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好歹奴婢也算是正经的官眷女子,不清不楚地被您抬进宫做了个女官,脑袋日日悬在脖子上……如果奴婢真的有所图的话,敢问奴婢图的是什么呢?”
“图您对奴婢的惩处和责罚?”
“皇上,奴婢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这个霍昀才是真正的贱人吧!
对他不好,生气,对他好,还生气。
难道就是喜欢别人和他对着干?!
逢玉开始怀疑霍昀是不是得了什么病,脑子不大清楚了。
霍昀也站了起来。
深夜不算冷,他穿着雪白的寝衣,系带在反复翻身的时候已然解开了。
他长发披散,俊眉冷目,宽肩窄腰,胸膛精壮,按说应是十分赏心悦目的景况。
可逢玉只觉得他气势逼人。
霍昀一步步逼近她,逢玉不由得往后一退。
她本就站在脚踏处,往后退时不察,竟要跌落在地。
逢玉身形不稳,眼看就要摔倒,霍昀恶劣地挑了唇,伸手勾住了她的腰带,勉强稳住她将坠不坠的身形。
逢玉却惊慌失措,以为霍昀对她的腰带动手,是真的看上了她什么,正要拂开他的手。
却见霍昀轻嗤一声:“还真当朕那么好心?”
“砰。”
霍昀松了手。
逢玉整个人狼狈地摔倒在地。
腰带也被霍昀解开了,鹅黄的裙边四散开,她惶惶然撑起身子,一双眼睛里全是生动的怒色。
张德全听见声,立马要进殿,一看地上冯姑娘这模样,立即把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还拉住了一并想要冲进去的团圆。
“学着点,只要皇上没叫人,做奴才的就别轻易上去打搅!”
团圆又学到了,偷偷看了眼地上交叠的人影,还有冯姑娘那暧昧婀娜的裙带……
了然地拍了拍胸脯:“奴婢明白,奴婢可明白了!”
半边身子摔痛了,逢玉再怎么好性儿,也忍不住恨声反讽,“您可真是个好人啊!”
霍昀乐了,蹲下身去,大掌一把钳住逢玉的脸。
左右端详,大拇指腹不轻不重地剐蹭着逢玉的下颌。
他的手指粗粝,所过之处,一片战栗。
逢玉被他挟制着抬头,只能被迫看进那双眼去。
黑沉戏谑,冷漠又薄情。
霍昀身上有熟悉的香味,是她当初亲手为他研制的乌木海棠。
而他的声音却森寒危险,字字句句都是魔障的疯话。
“朕听说,江湖有种秘术,可以绘人面皮,栩栩如生。”
霍昀将逢玉的脸侧了过去,另一只手像是抚摸一般,沿着她的额上慢慢行至脖颈。
他是雀跃的,恨不得在逢玉的脸上,看到什么蛛丝马迹,而后便能揭开这张虚伪的面皮,将那幕后之人揪出来,严加拷打、处以极刑。
霍昀力气极大,大到逢玉只觉得自己像只被玩弄在鼓掌的玩宠。
身家性命都捏在他的手里,只要一动,便会脖颈尽断,死无全尸。
尸山血海里搏杀出的狠厉,帝王威压下的迫人,都让逢玉有些难以喘息。
她这回是真的认识到,眼前的人,远不是那个嘴硬心软的少年了。
“冯玉,你这张面皮,是真是假?”
霍昀眸色深暗。
逢玉忍耐着战栗,抿紧了嘴唇,覆上霍昀的手,带着他的长指,在自己的下颚处反复摩挲。
霍昀猛地抽出了手,眼神一厉:“你想干什么?!”
一副生怕别人占他便宜的模样。
逢玉眼睛一眨,好像摸到了他的脉门。
“皇上,你既然信那些无稽之谈,奴婢不知如何去辩驳,只能让您自己来领会了。”
逢玉毫不畏惧地与霍昀对视。
“皇上,奴婢的脸,应当没有嫁接痕迹吧?”
“好摸么?”
霍昀脸色一僵,甩了袖子站起,竟然有几分羞恼。
“大胆!”
“你算什么东西,脏了朕的手。”
逢玉微微一笑,状似无奈:“皇上,方才可是您掐着我的脸,说要好好看看的呢。”
“您还怀疑奴婢哪里,还要继续查验么?”
逢玉刻意靠近了霍昀一步,轻言慢语,眼波流转。
霍昀当即往后退了一步。
“朕准你起来了么?!”
他严厉制止逢玉的靠近。
逢玉见他竟避自己不及,忙低头掩住笑意。
看来,曲意逢迎,才是快速脱离霍昀的杀招啊。
可为何他又讨厌自己,又曾半夜坐在自己床头?
这人做事实在是诡异。
他的身边,可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逢玉听话地重新倒伏了下去。
“诶呀”一声,轻柔娇曼,听得人一身酥骨。
霍昀实实在在地被这声刺激到了,当下黑了脸:“不必弄出这样见不得人的动静!”
“朕不会纳你为妃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逢玉像是被伤到了,当下便西子捧心,羸弱不堪扶。
“皇上初见奴婢时,可不是这样的……您不是还想让奴婢上绿头牌么?”
“奴婢只是想引皇上注意,刻意折腾了怎么些时日,怎么……短短几日,皇上竟然已经厌弃奴婢了么?”
霍昀:……
“自作多情,粗鄙不堪,言行无状,凭你也配?”
霍昀偏头去看,逢玉那虚伪做作的样子,像跟钉子一般,扎进眼里。
“还不赶紧给朕滚!”
逢玉心下一喜,顺水推舟地:“皇上既然厌弃了奴婢,奴婢自当用心悔过、再不出现在皇上面前——”
“皇上,奴婢今晚就回家,定不会再碍您的眼。”
说罢,逢玉立即就要退去。
“放肆,谁让你回家的?”
“滚回合欢殿,没我准许,不许踏出殿门半步!”
霍昀长袖一甩,冷道。
这女人属实言行无状,性情不定——是个祸害。
眼不见为净。
更深露重,逢玉此计不成,只能回到合欢殿再做打算。
唯一欣慰的是,她再也不用早起,干那些伺候人的破事儿了。
谁能想到。
霍昀赶走了逢玉之后,竟然做了一夜的噩梦。
梦里冯玉披着阿姐的脸,一靠近他,就展露出了画皮女妖的真面目,血肉模糊,追着他就要嗜血啖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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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荒唐一梦,代价竟然是要霍恒去承担。
晨光晦暗,初阳没有半分升起的征兆。
霍恒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清梦未醒,竟然被御前侍卫架进了宫中。
“虽然你是皇帝,但你最好讲出一个能让我信服的理由。”
霍恒怒气滔天,“要不然我定要在朝上好好参你一本!”
“身为天子,不尊朝臣,不敬兄长!”
霍昀扯唇,无所畏惧,“你最好能把我参下这皇位,这天下你来管,我好去守皇陵。”
霍恒黑了脸,径自灌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你不必用退位来威胁我,说罢,是从那‘冯玉’身上发现了什么?”
霍昀沉默一会。
忽的:“她好像只是,单纯地想要和朕生孩子。”
霍恒猛地呛了一口水。
“什么?!”
“那冯玉想要当妃子?!”
霍昀冷嗤一声,“庸脂俗粉,痴心妄想。”
“明日就让她滚出去,朕的宫里不容许有这等心思龌龊之人。”
霍恒飞快想着对策。
当初冯玉进宫,就是他一力促成,为的就是让霍昀有点人气,尝尝喜怒哀乐,不要再一味沉湎过往。
好说歹说,才安了个莫须有的名头,好让人不被赶出宫去。
难得霍昀活泛了些,能继续安稳做主江山了,可现在竟然要赶逢玉出宫?
瞧瞧这话头,又要去守皇陵和牌位过一辈子了。
霍恒坚决不能让此事发生。
“这是好事啊!”
霍恒抚掌,计上心来。
“你想,冯玉此人的目的,如此明显,为的就是要当上妃子,怀上龙裔。”
“这般目的,不正是和朝中那些人不谋而合么?”
“她究竟是哪方派来的诱引,我们尚未察觉,你确定要这么放她走么?”
霍昀心头一动。
他确实恨急了有人拿阿姐的事做文章。
“可她是真心想做我的妃子,种种行迹,不堪入目!”
霍昀想到她那双顾盼流连的眼,只觉得心头一悸。
不忍再想。
霍恒顿了一晌,忽的吊起了眉毛。
“我且问你,你后宫那么多人,不都想争夺宠爱,真心做你的妃子么?”
霍昀瞥他一眼,不置可否。
“那你为何,偏偏要对冯玉的行踪,如此在意?”
霍恒一句话,让霍昀突然乱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