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一)
蒋家原本也算是个小资家庭,由于蒋彭海染上赌瘾,把家底赔了个精光,为了还债,一家人最后不得不卖房搬家。
蒋彭海一开始还保证会洗心革面,努力找工作,但只过了半年就故态复萌,并且还变本加厉,整天游手好闲不说,还动不动就殴打妻子撒气,以抢走对方每个月的工资来维持吃喝玩乐。
沈暮没什么情绪地扫了眼蒋垃圾的档案,鼠标接着往下拉,在转到赵丽蓉那一页时,不由一怔。
才41岁,头上就长了很多白发,看起来竟然比46岁的蒋彭海还老一些,最瞩目的是对方脸上有不少紫红色的疤,像是烧伤过后留下的。与光鲜亮丽的贵妇沈丽不同,对方满眼憔悴,已然被生活压弯了腰,每根头发丝里都透露出一股浓厚的丧气和死气。
这就是她真正的母亲?
沈暮眼神复杂地望着赵丽蓉的照片,一时间,百般滋味齐聚在心头,让她胸口莫名的发堵,她闭了闭眼,将这一页快速地翻过去,用三倍的速度把剩下的资料全部看完。
赵丽蓉是孤儿,大二的时候出过车祸,因为身体原因辍学了,两年后嫁给曾经的校友蒋彭海,婚后搬到了a市。
蒋明轩,小时候被蒋彭海打坏了声带,变成了哑巴,在十一中混成了校霸,毕业后去了一家汽修厂工作,直到四年前,因为盗窃、纵火、杀人,被判了死刑。
沈暮皱了皱眉,苏寒传给她的这份文件,除了三个主要人物的生平简介外,其余都是些鸡零狗碎的生活琐事,时间跨度在十年左右,根本看不出任何特别的地方。而她最在意的,关于当年抱错婴儿的大乌龙事件,里面居然只字未提!
最神经的是文件夹的名字,霸道总裁狠狠爱是什么鬼啊!把狗血小说的故事情节复制黏贴一下就变成了调查资料包了是吧?
这个嘴上一套,做事一套的狗东西,居然连骗她都这么敷衍!
沈暮深吸了口气,表情隐忍地合上笔电,静坐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某人发了条信息,对方回复很快,内容非常的简洁,也非常的直白。
她把头低下去,沉寂片刻,忽然站起身,将手里的东西狠狠摔了出去。
直飞的手机砸碎了电视屏幕,紧接着又是一阵破裂的巨响,是茶几上玻璃杯和电脑被打飞后,摔在地上的声音。
沈暮表情狰狞地举起一把椅子,一下又一下,把这个屋子里目之所及的一切全都砸了个遍,木架断裂,陶瓷破碎,锋利的玻璃渣飞溅四射,划破了她的脸颊。
感受着温热的液体从伤口处汩汩而出,沈暮动作顿了顿,丢开变形的椅子,吊着一双用力过度后开始痉挛的双臂,摇摇晃晃地走到墙边,慢慢坐了下去。
她没去碰脸,只是披头散发地坐着,任由鲜血顺着脸颊而下,滴滴答答的,染红了她身上的衣物。
也不知坐了多久,阳台方向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似乎下起了雨,风急雨骤间,隐约听到了一阵阵的轰隆声。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在冷色的壁灯中一点一点抬起头。灯光碎开,在她眼中融化成圈圈点点的光晕,透过它们,沈暮看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客厅中间。狂风携雨涌入,人影就扭曲起来,变成了两个,三个……密密麻麻的,满屋都是。
霹雳的雷声在耳边炸起,亮如白昼的光自落地窗外忽闪而过。那一霎,她看清了他们的脸。
啪嗒一声。
沈暮手指蜷了蜷,静默半晌,伸手将掉落在她眼前的美工刀捡起,停顿了几秒后,在一闪一闪的壁灯下,推出了里头银白色的刀刃。刀刃冰冷,贴在颈侧的动脉上时,激起了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太好了,我终于能……”
“嘀——!”
刺耳的鸣笛声和刹车音猝然响起,紧随其后的是大吼大叫的破口大骂。
沈暮拧了拧眉,茫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亮红灯的斑马线上。
一辆卡车堪堪停在她两步外,司机一边按喇叭,一边把头从车窗里探出来,对着她怒目而视。
“他妈的,你找死是吧!”
沈暮默了默,顶着两侧围观路人的指指点点,转身往旁边的街道走去。
“……神经病!”司机看着逐渐远去的女人,目光在对方奇奇怪怪的装扮上停留了几秒,咕哝了一声,开车走人。
沈暮脚步一顿,抬手将头上挂着的海带取下来,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她记得自己明明坐在前往筒子楼的轿车上,怎么眼睛一闭一睁,就从车厢瞬移到了大街?而且还是与a市相邻的b市大街!
沈暮望着不远处标志性的电视塔,神情恍惚地把手伸进自己大衣的口袋,摸索一阵后,掏出了一张泡烂的支票,一捧混着海藻的泥沙,以及一条已经脱水死亡的黄鱼。
她盯着手里的咸鱼,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这是我的……手机?!”
打开看看,是货真价实的鱼。
沈暮扔开黄鱼,又在自己裤兜摸起来,左翻右翻,怎么也找不到一毛钱,想了想,又把那张泡烂的支票从垃圾桶里抠出来,塞回了口袋。
她找了块干净的地方蹲下,本来想安安静静地思考人生的,谁知她刚做完这个动作,一个从她身边走过的路人突然退了回来,在她面前丢了个硬币。
“?”
她呆呆地仰起头,对方看了她一眼,表情痛心地摇了摇头,又给她扔了一枚。
“……”
沈暮一脸麻木地捡起硬币,道了一句谢谢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她里面穿着一件长袖针织裙,是上辈子她死去的那一天的装扮,此刻脏污不堪,已经完全无法直视了,仿佛在沙滩上滚过,暴晒过,随便一拍,就能掉出不少沙砾、盐粒,还有晒干的海藻。
“……怎么回事?”她将自己的手伸到明媚的阳光下,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自己惨白的肤色晃了下眼,缩回来,揉了揉发酸的眼皮,再撑开时,视野里就多了一双做工精良的皮鞋。
沈暮愣了下,视线顺着对方的大长腿慢慢上移,最终定格在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
“苏、苏寒……”
她表情呆愣,嘴里不自觉地喃喃出声。
苏寒被她这略显亲昵的语气弄得怔了怔,原本居高临下的带着审视的双眸,在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后,不由地微微眯起。
“沈暮?”
他缓缓俯下身,凑近她的脸,像是不确定般,开口唤了声她的名字。
沈暮懵懵的歪了下脑袋:“啊?”
她现在的模样实在狼狈,做这种动作完全看不一点美感,不过苏寒的心思根本不在这方面,他死死盯着她的脸,沉默半晌,轻启双唇。
“你……”
“你怎么突然变成老男人了?”
“……”
沈暮刚问完,就愣住了,而后猛地睁大眼,天呐,她竟然把心中的疑问直接问出口了!不对!现在的重点是为什么苏寒突然变成了老男人?
她胆战心惊地把眼前之人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在对上那双冷冰冰的仿佛看死人一样的眼睛时,不受控制地打了冷战。
这脸,这身材,怎么看都是成熟男性的专属吧,怎么可能会是她那个芳龄才18的小男朋友?
“那个……”
她在对方的逼视下,缩了缩脖子,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对方好像下一秒就要伸手掐死她似的。
苏寒直起身,一脸冷酷地拨了个号:“黎川,把车开……”
话还没说完,原本畏缩成一团的某人突然原地跳起,拔腿就跑。
他脸色一沉,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仗着身高腿长以及出色的体能,没跑一会就轻而易举地把某个东躲西藏的女人抓住了。
沈暮挣扎无果,干脆向四周大呼救命,她声音洪亮,不少路人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停下脚步,朝他们这边观望。
苏寒皱了皱眉,直接把人扛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反方向走,有人见状,立马掏出了手机,旁边的男友却拉了她一把:“别管了!”
“当街拐人,这也能不管?”
“可像这种有钱有势的人,管了也没用啊,而且这看着明显就是感情纠纷,真搅和进去,吃力不讨好不说,最后还很有可能被女方背刺,白惹一身腥。”
那人听完,果然犹豫了,再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个男人的长相,好像有点眼熟,感觉在哪见过。
两分钟后,沈暮被塞进了车内,她扒着车门,满脸不可置信,方才她狂喊了一路,嗓子都喊哑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帮她。
他大爷的,这是什么世道?!
“老板?”黎川从后视镜扫了眼后座上表情生无可恋的女人,心头升起一丝好奇。
“回北苑。”苏寒往椅背一靠,右手搭着扶手,目不斜视地淡声吩咐。
好奇瞬间变惊奇,毕竟这些年,黎川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接近女人,并且还准备把对方带回他的日常住所。在今天之前,他一直以为苏寒对女人不感兴趣来着,想到这,他不禁往后多看了几眼,结果看着看着,人就迷糊了起来,虽然这女人长的确实不错,但怎么感觉还是个高中生?
原来他好这口啊……
黎川眼皮跳了跳,心里暗暗地吐槽了一句,默默地把视线收回,继续认真开车。
“你要带我去哪?”沈暮拍了会窗,发现道路两边的树越来越多,人越来越少,心里不可遏制地恐慌起来。
苏寒眼珠子转动,睨着她,没说话,沈暮看着对方那张让人毛骨悚然的死人脸,身体一绷,脑子一热,起身往前就要去抢方向盘,打算和他们来个同归于尽,可惜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看穿了意图。
后颈一阵剧痛后,沈暮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了一张超柔软的大床上,她的头发被清理过,身上只套了件薄薄的睡裙。
她懵逼地坐起身,左看看,又看看,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卧室的装修风格有点眼熟,好像……
昏迷前的一幕幕闪现在眼前,她脸色变了变,跟装了弹簧似的蹦下床,狂奔了一段后,在门口撞上了正开门走进来的苏寒。
沈暮脑门磕在了对方胸口,在突如其来的眩晕中,身体失衡地往后踉跄了一下,几乎是一瞬间,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双臂,但也只一瞬,对方就收了回去。
“你瞎跑什么?”
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声色熟悉,语调陌生,不带任何温度的口吻,恍惚间让她想起了前世那个对她爱理不理的苏寒。沈暮晃了晃脑袋,往后退了几步,而后一脸空白地望向站在对面,双手插兜的男人。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她这是穿越到了未来吗?可为什么这个苏寒看起来这么像前世那个挨千刀的崽种?
想起上辈子溺亡的经历,沈暮脸色骤然冷下来,之前因为恐惧而压下去的怒火又重新暴涨起来,她阴沉沉地扫了对方一眼,抬步往外冲,然后又被拦住了。
苏寒拽着她的胳膊,无视对方的拳打脚踢,直接将人拖了回去,接着手上略一使劲,把人甩在了床上。沈暮身体跟着床垫弹了弹,眼里满满都是震惊,不疼,但感觉非常糟糕!
她猜对了,果然是……
“你好像还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苏寒嘴角扯起一个讥讽的弧度:“真以为自己还是以前那个千娇万纵的沈氏千金。”
沈暮被刺了一下,跳起来骂道:“我是什么身份跟你有什么?你一个外人,哪来的资格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苏寒垂眸,抚了抚自己的腕表:“外人?”
他乜了眼怒气冲天的女人,歪了歪头:“当年千方百计要和我订婚的人不是你吗?怎么现在又不认了?”
经他一提,沈暮蓦然想起了自己倒贴追人的黑历史,她恼羞成怒道:“那是我眼瞎了!”
苏寒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难办地蹙了蹙眉:“可我们的婚约还没解除吧?那你现在不还是我的……”
不等他说完,沈暮就惊怒交加地开炮了:“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老比登,我都说的这么直白了,你还在这给我装纯,该不会还想着老牛吃嫩草吧?!”
也不知道现在是几几年,不过看对方容貌,估计30往上了吧,按照这么算,那对方起码得大了她12岁。
被强调了两次老男人的苏寒:“……”
沈暮被他冷得可以掉冰碴的眼神冻得一哆嗦,默默地闭上嘴巴,默默地起身下床,默默地绕开他,然后在擦肩而过时,被一把握住手臂,狠狠地掼回了床上。
这次是真的疼了,尤其是被他碰过的皮肤,海藻般的发铺散在身后,沈暮脑子还没从震荡中缓过来,下颌就被粗暴地一把掐住。
她痛呼一声,本能地想踹人,可紧接着骤然涌上来的窒息感,又让她丧失了所有力气。
手掌移至纤弱的脖颈,苏寒神色阴鸷地锁着她的喉,俯瞰着,欣赏她万分痛苦的表情,声音又冷又狠。
“我让你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