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汤
周必牵着哥哥的手,他不急着去见自己的母亲,倒是想尽快见到周恒的生母德妃,一来是周恒实在疼爱他,二来是德妃对张昭仪母子俩也十分好。
他的生母张昭仪总是忍不住对他叮嘱:“若是你三哥以后闯了祸,你千万不能抛下他不管,还有德妃娘娘,对她要比对待母亲还要亲热,记住了吗?”
正蹦跳着玩耍,经过花园的凉亭,周恒将他唤到身边的石凳上,接着掏出贴身的手帕给他擦汗,这小子从生下来就没有一刻清闲,到底是块练武的好材料,本身也喜欢钻营兵书与武器,带军打战是最好的选择。
“今日哥哥没给你交代好,你又却贪图嘴快,冲撞太子你能捞着什么好?”周恒嗔怪道。
“哼!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样子,连自己亲弟弟的老婆也要抢,平常还总欺负咱们,这次非要给他点下马威瞧瞧!”周必撅着嘴,一双手又不自觉摸上石桌上下弹跳着玩。
“哥哥说你呀,也长大了,该学学长点心眼,惹了太子咱们日子都不好过,那又何必呢?”周恒又说了会,见他一点也不悔过,也就作罢,擦完了手,又问道,“这阵子在军中历练可好?秦幕将军有没有教你本事?”
外出办事临走前,周恒拗不过弟弟,托了枢密使赵显,在军中给周必安排一番,最后他被指到郊外驻军秦幕将军麾下,无品无阶,只能跟着秦幕后面打杂。
要说周必也是出息,他早厌弃了自己府上几位老师,得了赵显让人送来的入伍文书,随后便脱去一身华服驰马报道去了,报道的时候又不提自己的真实身份,刚到了便被人叫去伐木干粗活。
那秦幕将军在帐中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四皇子前来报道,也是恼了,踢翻了案几决定再不伺候。
一个月后,他终于在火堆旁聚团啃馒头的兵丁里,发现了四皇子周必,对方傻乎乎冲他鞠了一躬,又将手指竖在嘴巴上,不动声色让他不要宣扬,至此后,这秦幕便对周必刮目相看,时时将他带在身边,身份自然也不揭露。
“哥哥你瞧!”周必将袖子一撸,手臂上一道长长的伤疤,从手肘一直延伸往上,也才刚刚结了痂,他似是炫耀一般在周恒面前比划,“这是前段时间捉山匪的时候伤到的,当时流了好多血,可疼了!”
他嘴上喊疼,但却是向哥哥撒娇讨几句好话听,果然周恒立刻心疼地细细查看,不只是手臂,自己这个身份高贵的弟弟,短短时间内手上竟结了三、四个老大的新茧。
兄弟俩正欲说话,太子周歇也走到凉亭里头,他睥睨着面前两位弟弟,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冷哼一声:“三弟打得好算盘啊,自己缩着不出声,倒叫四弟出来为你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哄着弟弟给自己办事!”
周恒赶紧低眉顺眼起来,他站起身就朝着周歇赔了礼,那姿态还是一贯的谦卑:“太子说笑了,弟弟还小,他并未受臣弟的唆使,也不是存心要说那些胡话,臣弟带他给殿下赔罪。”
周必也是跳将起来,还没开口,身子就被周恒按住,压着给周歇行礼,看着哥哥低着头对他皱眉,周必只好将叛逆劲收回肚里,回敬的狠话也咽了下去。
“哼!虚伪!”周歇觉得好没意思,甩了袖子就走了,若在这个时候对两人动手,那陛下那边可就很难解释了,倒不如还用老办法,先去见一见自己的母后。
这边厢周恒抬头,望着太子的背影,他心里定了定,对着周必说道:“四弟,你也许久没见自己的母亲,还是先去那边看看吧,至于母妃那里,下次再去请安吧。”
周必挠了挠头,他习惯了对哥哥的命令不做怀疑,于是点了点头,回身朝赵昭仪的寝殿走去。
送走了弟弟,周恒三步并作两步往德妃宫里跑,德妃正在河边喂鱼,见了儿子不免欣喜,连忙起身去迎:“我听说,你父皇召见了你和必儿?”
“除了我和四弟,大哥也去了。”周恒道。
这倒是没有出乎德妃的意料之外,太子一向深得陛下的器重,就连前段时间与老二家的丑闻,陛下也没有多说他一句不是,只是在这个时候把三个儿子叫来面前问话也属实有些奇怪了,“都说了些什么?”她问道。
接着周恒便将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说到最后德妃已是喜上眉梢:“这么说,陛下是在你面前故意敲打太子?”
“嗯,儿子也是这么想的。”周恒点点头。
因着严真喜的事,南边的军防前阵子换下了许多官员,加上以御史中丞丁据为首的几名官员遭参被贬,明显陛下是在针对许色如许阁老,而太子的背后站着的就是许色如。
“陛下这是动了心思了?”德妃的猜测不是没有依据,但周恒还是摇了摇头。
“还不是时候,且得等等。”
望着儿子的表情,德妃只能将心里刚刚冒尖的希望又按了回去,正筹谋间,殿外似乎有人强行闯入,拦门的小丫头还被抽了几巴掌,德妃只能叫管事嬷嬷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皇后。”周恒淡淡说了一句,随即他察觉母亲的双手攥紧了木椅上的扶手,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重新藏于袖中。
也不等通传,皇后宫里的管事李嬷嬷带着个小丫头就冲了进来,只见她先是抬头环顾四周,最后眼光才落在德妃身上,见一旁坐着周恒,仍是梗着头快速行了礼:“三皇子,德妃娘娘。”
那德妃面上凝重,却又只能赔着笑:“李嬷嬷来啦,可是皇后娘娘有事嘱咐?”
对面老奴清了清嗓子,施施然说道:“皇后娘娘说近来天热,让送些解暑的汤药去各个宫中,还让奴婢们亲自伺候喝下,”她单手一招,身后跟着的小丫头便端着木盘低头走到德妃身边,瞬间一股浓重的臭味扑面而来,嬷嬷也不管她,继续道,“娘娘,请吧!”
德妃心脏砰砰直跳,脸上因为愤怒憋得微微发红,她望望儿子到底还是低了头,两眼直勾勾盯着黑色的墨汤,许久未饮,这次汤盘一边,还用瓷盘盛了枚红棕色,如花生般大小的药丸。
“对了,还有一枚清心的药丸,也请娘娘配合吞下。”李嬷嬷提醒道。
周恒面上有些不悦,他不是第一次看母妃被人逼着喝药,几乎每一次得罪了那边的母子俩,他的母妃就要被灌下一碗汤药,那是一种可以致人腹痛难忍的药汤,喝下后他的母妃将在榻上疼够5、6日,才能慢慢好转。
小的时候他为这事专门找过陛下,可对方只回了句“知道了”,也就不再去管,那些御医们又被皇后收买,只说德妃是身体亏丰,开了些调养方人就走了。
对此,他已感到麻木,只是对这李嬷嬷说话的态度相当不爽。
最终,德妃还是在喝了那碗药之后,再吞了药丸进肚,李嬷嬷随即冷哼一声,招呼也不打人就回去了,几乎是同时,德妃“啊”地叫出声来,似乎是药丸的缘故,这次的疼痛来得比以往更加猛烈。
眼瞅着她跌到地上,两只脚朝身下不断乱蹬,散乱的头发瞬间攀上一层豆大的汗珠。
周恒只能去扶,一时间,这殿内所有人都忙碌起来,母妃被他抱到床上,人喊着喊着就没了声,似乎已经疼晕过去。
而殿门口,李嬷嬷和那小丫头竟还未走,她们站着听了会声音,不一会,嬷嬷脸上显出十分得意的笑来,一面笑盈盈地往皇后宫中赶,一面对着身后的小丫头翠红说道:“今天带你出来是见世面的,莫说姨母没教你,跟对了娘娘,咱们就是欺负别人的命,德妃又怎样,还不是得乖乖喝我递过去的毒药。”
翠红显然被吓得不清,她才跟着姨母进宫没两天,哪里见过这样的事,况且她也不知这药只是让人疼痛难忍,生怕德妃因此一命呜呼,刑罚落在自己头上:“姨母,那德妃。。。会不会死呀?”
“死?死就便宜了她,”李嬷嬷瞟了瞟自己的外甥女,随后想了想叮嘱道,“既然做了就不要害怕,咱们是皇后的人,任哪个敢多说半个字,就是刚刚三皇子在那,不也不敢吱声吗。我劝你还是收起这副胆小怕事的样子,省得回去被娘娘看见倒以为我的人没那个胆子!”
翠红只得强打起精神,走了一路也没她的事了,便回了小厨房放好木盘,因为姨母的关系,她在众婢女中不必时时小心,于是做了灶台边的小板凳,和那些清理菜果的婢女们聊天。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厨房开始传晚膳,众人便开始忙碌起来,翠红左看看右看看,拿了两个馒头也就回自己屋去了,出来已是天黑,她边啃着馒头边沿着红墙边走。
不时有人低着头从她身边经过,都是些赶去当值的太监宫女们,因此她也感觉有些惴惴不安,手里的馒头都吃不香了,于是咽下最后一口,复又跑到主殿门外,里头有人正高声喧哗。
一个婢女拎了秽物跑出来撞了她一胳膊,见她没事,急匆匆同她讲:“殿下吃醉了,你去殿外和马车夫说一声先在门口等,一会就把人送过去。”说完,没等她发问,那婢女赶忙跑出去了。
她只好抻着脖子去找姨母,却没见到人,又怕耽搁太子出宫回府,只好两眼一抹黑就往殿门口走。
翠红哪里认得哪驾是太子的马车,在殿门口徘徊许久一匹马也没看见,只好揪着巡逻的侍卫们小声发问,最后终于有人给她指了指,原来那个车夫竟是将车赶到外庭门那边等着,于是她谢过侍卫,小跑着去寻人。
身后阴影中,突然睁开一双阴鸷的眼睛,那眼睛的主人似乎已经盯了她许久,见她朝外庭门跑,向阵风似得也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