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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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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儒一直小心地守在门口,里面所发生的一切,动静大的话他是可以听见的。

    陛下的头疾一直都有,但近来却越发可怖了,御医来来回回地送着汤药,可情况仍是逐渐加重,当陛下第一次陷入迷惘,宫里可是闹上了一阵,连皇后郑氏并几位娘娘都被惊到了。

    那一次清醒后,陛下发了好大的火,训斥他为何将自己头疾的事情,闹得如此沸沸扬扬,之后,再次犯疾时,他只好支走旁人,独自守候在屋门外头,顶多再叫来一位御医,和自己共同侍疾。

    渐渐的,陛下的病越发难以控制,每当发作,必得伴着愤怒的摔打,又让人封锁消息又不让人亲近,李儒哪里还有办法,只能等一夜过去,陛下恢复清醒,他才总算可以放下心来,随后便是等待下一次发作的到来。

    好在还有绰玉,这个女人极受陛下的宠爱,总是在夜里独自提着灯笼行走在来见陛下的路上,宫里永远不缺美人,但她却一直屹立不倒。

    李儒无数次想要窥探二者的内心,他在宫里侍奉了两朝,一个女人左不过可以受宠两三年,之后要么凭借产下皇嗣获得封位,要么就是待在冷寂的孤殿,夜夜祈求意外的垂怜。

    哪里能有这般独宠?甚至这么多年没有子嗣,封位仍只是夫人。

    或许陛下对她是真爱吧,否则怎能支撑她在陛下发疯的夜晚,独自走入室内?

    听着屋内翻箱倒柜的声音,李儒的心也跟着来回颠簸,他甚至听见了衣服被人掼力扯坏的撕裂声,以及拳头落在柔软皮肉上的脆响,他赶紧让跪倒服侍的御医往外间避了避,又从门口唤来个小太监,让他去取几件衣服拿过来备着。

    刚回到屋门口,便听见陛下嘶吼的声音:“你给朕记住,留你的命已经算是仁慈,从头到尾,朕就是你的恩人!不是仇人!”随后又是啪啪几声响,便再也没了声音。

    天色还差一步就要大亮,这寂静持续了快一个多时辰,就在李儒靠着屋外的立柱,睡意正要席卷而来的时候,屋门被人打开了。

    惠帝从中走了出来,他应该已经是挺了过来,面上除了几缕虚弱便再没其他,原本散乱的发束也被人梳理得一丝不苟。

    李儒不敢过多打量,只是紧赶慢赶,从外间侍候的人手中接过案盘,那上头放了三扇琉璃盏,分别乘装了清水、药汤以及遮盖药味的甜茶,惠帝显然也是渴极了,接过来便一饮而尽。

    随即他大袖一挥,回头望了望屋里,给李儒递了个眼色,就走了。

    室内果然一片狼藉,拿了备用衣服送进去的时候,绰玉正背对着光亮站在角落里,她袒露的后背惊现条条瘀痕,等到穿好衣服走出来,李儒抬头打量这个女人的脸颊,只见她瘦弱的嘴巴上,似乎被人狠狠掐过,几条红肿的手印历历在目,十分瘆人。

    可绰玉却没有流露出半分痛苦,她解脱般地笑了笑,不忘去拿先前放在门边的灯笼与首饰,好一会李儒才反应过来,将御医临走前丢给他的伤药殷勤地送上去。

    恍惚间,他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好可怕,如果做到这个份上都是出于爱,那这份爱实在是可怕!

    金意且可以明显感觉到沈怀柔的多愁善感,那是一种从无忧无虑的小姐到娘子转变的局促感,虽然晦涩,可摊开的心事也很好猜。

    自打二人结亲后,双方也是能提早享受些权利的,比如他的爷爷整天欢天喜地,比如怀柔可以日日跑出府来,用找他的借口自己在街市溜达。

    至于怀柔日积月累的心事,意且认为可以不去理会,在他心里,结亲这回事,同从前谨小慎微地作态,没有区别,但他还是感激沈府的看重,感激怀柔的应允,这些感激今后也会化为一直待她好的绝对动力。

    只是意且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当他和怀柔携手外出,打打闹闹间来到一处荷塘,盯着热闹的塘面,调皮的小姐突然噤了声,一直埋藏的心事此刻又被翻了出来,怀柔捻起一粒小石,在投向水中后不免跟着叹息几声。

    这时他的心事也被勾起,玉雪芝的脸庞总在眼前晃,原以为逼着自己不去见她,那捉摸不透的感情肯定会往下降,但寂静无人处,总有一分不甘抽打他的心灵。

    不,那左不过是年少时初见的倾心,哪里会有多大的威力,况且自己见过玉雪芝最落魄的时候,素来女子最吸引人的是娇养后的芬芳,谁还会在乎泥淖中被碾碎的残花呢?

    更加让他笃定决绝的是,那个女人的背后,肯定藏着许多秘密,他不能赌上金府的一切,去摘毒蛇面前的鲜花!

    和意且的顾虑不同,怀柔正在面临内心的苦苦煎熬,女儿家的愁绪总是来的突然,从初见开始,意且带给她的感觉就如哥哥般可靠,两位母亲包括自己的嫂嫂对此都是习以为常,等到成了亲,终日缩在小小一隅,丈夫就会在她们心里扎下根。

    可是,她似乎没办法去走这样的路了,端午节上的惊鸿一瞥,那个玉面公子,已经提前将根扎在了她的心里,对此,她也无能为力。

    过去,她总能畅快地咏风、咏雨、咏落叶和残花,可如今摊开一行行诗,嘴里念的,心里想的,都是无尽的哀愁,她越来越能感受到,这实在是个不妙的开端。

    更要命的是,母亲和嫂嫂并未告诉她,一旦心里扎了根,随之而来,爱意竟然可以一瞬间成长为参天大树,这期间,还不需要与对方相见。

    自上次赏花宴后,怀柔再也没碰着卸玉,她心里免不了充满了酸涩。

    到了六月,宫里又出了件丑事,听嫂嫂陈氏从那些命妇聚会上带回的消息,竟是太子周歇,被人撞见同自己的弟媳,二皇子周燥的正妻范氏有染,一气之下,周燥拖着病体满脸怒容,直接押着衣衫不整的妻子,进宫面圣告御状。

    当日的具体情景到底是如何,没人知道,只是之后范氏被当众杖毙,连带着母家也都落了罪,但是周歇那边,只不过简单地关了几天禁闭当作惩处。

    在所有人闭口不言却又私下绘声绘色的传播声中,事件并未发酵下去,只是太子的所作所为免不了被外人一通诟病,和胞弟的关系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之中。

    到了六月底,二皇子再度进宫面圣,这一次却是将惠帝气得不清,只见他一身素衣打扮,面容枯槁双眼无神,还没来到案前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儿臣愿皈依空门,望陛下恩准!”

    “什么?!!你!你!”惠帝当即浑身颤抖,两侧太阳穴瞬间突突直跳,李儒赶紧搀住他,然后示意了一下门口的小太监,对方二话没说就奔出去朝皇后郑氏的寝殿赶。

    郑氏来的时候,正看见丈夫手执鞭子,一下一下朝着匍匐在地的周燥身上抽去,她赶紧跪到儿子身边,不停磕头恳求陛下停手。

    手心手背都是肉,因此她求饶的言语里始终不敢提及另一个儿子之前做的错事,不过倒是成功将矛头引向了自己。

    后背被狠狠抽了一鞭,“朕与你就这么两个儿子,还个个都不成器!如今这个放着好日子不过,竟是要遁入空门!你这个皇后,还当得什么劲!朕将后宫交与你,你就是这么回报的?”骂上了头,惠帝索性上去给了郑氏一巴掌。

    身旁拦着的李儒顿时吓得面无血色,他也跟着扑通跪倒,不断磕头只求陛下停手,倒是周燥这边,完全没有一点反应,只是咬死了匍匐在地,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郑氏趴在儿子身上,陛下已经住了手,她仍得小声劝着周燥放弃遁去的想法,可她再努力也是枉然,儿子早已打定了主意,以往只是顾及太多,如今妻子范氏自作孽,倒是推了他一把,况且也可以让太子没那么好过,叫陛下永远记得自己遁去的原因!

    终于,惠帝重重落了座,他抬头望天,身体甚是疲乏,鞭子不知不觉从手中滑脱,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迅速老去,前几十年不顾一切爬到顶端,从而牢牢掌握在手中的东西,如今充满预谋般地等待着他,等他死去,等他成为一抔黃土。

    出了一身虚汗,他重新坐直身子,目光落在周燥的后背:“你可想清楚了?若是去了,就不能回头!”

    “儿臣,想清楚了!绝不回头!”

    终于郑氏撑不住了,她眼里憋出大滴的泪珠,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她甚至没得到一汪回眸,可是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两个儿子的错,她固执地在心中咒骂死去的范氏,脸上的哀怨瞬间转成可怖的怨毒。

    擦去眼泪,她站起身子,已有半个月没见陛下,即使知道儿子惹了祸,她在来之前也缀了满头的珠佩,方才陛下的一巴掌依然火辣辣地疼,但她似乎已经没有任何知觉。

    相处多年,她也是知道惠帝是如何厌弃自己,人随着年华逝去,所有不愿承认的也会施了怀,虽然贵为皇后,她如今的境遇也是少说少错,没关系,丢掉这个还有那个,她还有太子陪伴左右。

    行了礼,她便小心地退出殿外,只要不在陛下面前,她仍是尊贵之躯,作为女人,已是最高的殊荣,她不能去想个别人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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