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绰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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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沈怀柔,不知怎么她竟丢开嫂嫂一个人过来帮忙解围。

    天色将晚,方才还明媚的花园,角落里却变得阴鸷无比,卸玉一把拉住怀柔的手,两个人就这么奔到假山围绕的湖水旁,他再也抑制不住体内的不适感,扶着假山干呕起来。

    递出自己的丝帕,怀柔的手还被卸玉紧紧抓在手心里,等到干呕停止,他立刻反应过来,丢开的一瞬间,怀柔心里竟有隐隐的失落感。

    “这是吃着什么了?还是身子不舒服?”怀柔将失落抛开,关切地询问他的身体。

    “没事,可能是今日茶水吃多了点,吐出来就好了。”那异香终于烟消云散,干呕了片刻,却没吐出来任何东西,只是对刚才那个花魁娘子感到无尽的厌恶,卸玉擦擦嘴角,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关于刚才的厌恶,他素来如此,这也就是他极少参加旁人宴会的原因,那些勾栏瓦舍里浓妆艳抹的妇人,总能让他想起自己的姐姐,那个为讨好陛下无所不用其极的姐姐。

    他不想将此刻的气氛弄得沉重,便用手上的折扇轻轻点了点怀柔的鼻尖,随即笑着念诵:“

    一瓣两瓣三四瓣,

    喷雪待尽满园关,

    风来银铃多垂蕊,

    借到新泥埋妾心。”

    怀柔立刻羞红了脸,这首正是她在宴会上作的诗,没想到卸玉竟背了下来,早知如此,自己就该好好揣摩一番,这么想着,她面上越发窘迫,伸手就要去捂卸玉的嘴:“别念了别念了,我作得不好!”

    卸玉哈哈笑着赶紧往旁边躲,竟将怀柔让到了池子里,那池里的水很浅,也就到得她的膝盖,可里头的淤泥却是不少,鞋子刚踩进去就被牢牢粘在了里头,她瞬间失了重心双手撑地好不容易才避免了脸不着地的苦难。

    但一身衣服可就遭了殃,“这下可真成了‘新泥埋妾心’啦,哈哈哈。”卸玉在岸上还在调笑,见池里人委屈巴巴就快哭出来,他只好收起大笑,把折扇往腰间一插,人也跟着跳下池子。

    浅塘的鱼都游出去好远,它们哪里能想到这腌臢的荷花池里竟能掉下来两个人。

    下一秒,该换卸玉也没想到,趁着自己不注意,欲哭无泪的怀柔突然变了脸,先是用手接了池里的水去泼他,接着两手一拽,那天青色的道袍便完全入了泥。

    这下合该怀柔大笑,望着被溅了斑斑点点淤泥的脸庞,她只不过是下半身衣裙脏了罢了:“既然公子说要‘埋妾心’,那不如就一起吧!”

    就这么在水中闹着,好一会,两人才互相搀扶着走上岸,鞋袜都脏了,卸玉索性又去舀了池里的水来洗脸,旁边则是蹲着给两人洗鞋的怀柔,等到收拾好一切,陈氏的呼唤声也传了过来。

    “下次见了,小花猫!”卸玉也是为了避嫌,从怀柔手中接过自己的鞋,哼着小调便走了,行到半路再回头,假山下的池边再无人影,他好像忘了要把意且的嘱咐告诉给这只小花猫了,罢了罢了!

    没打招呼,卸玉便从承伯侯府侧门溜了出来,他身上狼狈,一路只得捡着无人的小径往家走,进了府便让人备好热水沐浴,他这府里上下都是年纪很大的老仆,要么就是耳聋眼瞎的身残之人,只有一位管家五十岁左右,也总是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模样。

    干活倒是勤快,不一会木桶里便灌满了烧好的热水,他将脏衣服脱下,因着怀柔的关系,卸玉的心情极好,哼着音律便泡起澡来,倒是给府里死气沉沉的气氛增添了一丝活力。

    “今日这么高兴,弟弟这是遇着什么好事了?”绰玉的声音从房内纱幔后传来。

    卸玉仿佛被人攥紧了心脏般猛地从水中坐起,姐姐来了?!他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每次当自己开心的时候,姐姐总能第一个站出来将一切的美好击碎,恐惧让他扒着木桶边缘,支支吾吾地回应:“没,只是,只是今日参加了赏花宴,在府里吃了几杯酒。”

    绰玉终于走到烛火可以看清的地方,她捡起弟弟脱去的脏衣服,又无情地抛向一边:“哦?弟弟这是吃醉了酒跌到了池子里?”

    “嗯。。。嗯,一时不小心。。。”

    “不小心?我可知道你最近和那个都虞候金大人走得很近,怎么,知道是他当年救下了那个女人,还想着报恩不成?”绰玉一把揪起卸玉的头发,她的眼中布满恐怖的血丝,仿佛要吞了眼前的亲弟弟,“你可别忘了,是谁把我们害得这么惨!”

    听到动静,屋外的管家摇了摇头,随即慢慢离开了,对于此种情形,他也算是见怪不怪,只好在绰玉到来的时候,默默离开是非之地。

    “阿姐,算了吧,不要再去害她,她过得。。。也不好。”卸玉尽力哀求道。

    可换来的只是绰玉狠狠的一巴掌:“算了?咱们变成这样,不都是因为她吗?就算是要我的命,我也要将她拖入万丈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屋里的灯突然被刮到地上,黑暗重新夺回一切,再没人说半句话,直到半个时辰后,屋门被人打开,娇美的绰玉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和弟弟厌恶的一样,她周身散发出暧昧不清的异香,这香味是她精心调制许多年才最终确定的,这么多年,她能够将心爱的男人狠狠抓在手心里,凭借的正是这般的心思。

    门口的马车早已守候多时,她从马夫手里接过小小的灯笼,上了车后借着光亮仔细检查自己的装束,她务必要保证每一次见到陛下,都是最美的姿态。

    那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就这么驶进了宫墙内,她不是没有固定的宫殿可供居住,只是陛下许诺她,可以随时出门见弟弟,于是往往在入了夜才赶回来。

    这条路走了无数次,以至于她不用在心里默念,单从车轮摇摆的弧度判断,就已知道马车正在驶过哪块砖,经过哪片墙。

    到了西华门就必须下车行走,她手里举着那盏灯笼,独自前行在去见陛下的路上,不时能遇见一列列巡逻的禁军,在这寂静的夜里,战士们身上的铠甲相互摩擦,发出整齐划一的碰撞声,倒是能让她多少安心些。

    这阵子,陛下喜欢在垂拱殿后的小屋子里翻阅奏章,她回来时都会去那里绕上一下,幸运的话,陛下也在等着她从外头回来。

    果然,那屋子里亮着灯,可是却嘈杂的很,隔得很远也能听见痛苦哀嚎的人声,还有桌椅板凳,包括瓷器被碰到地上的尖吏声,仿佛屋子里藏着一头蛮横的牛,正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

    见她拎着灯笼从偏门外走进来,李儒赶紧叫住了她:“夫人夫人,今晚还是回去吧,陛下。。。陛下现在的状况很不好!”

    是又犯头疾了吗?最近陛下总是这样,往常一年中才犯两三回,今年几乎每月都得来上一次,那头疾发作起来着实可怕,连最亲近的人也认不出来。

    “无妨,上次也是如此,公公放心吧,天亮前我一定尽力让陛下恢复如常。”绰玉冲着李儒笑了笑,对方显然也是没能拦住陛下,额上不知道被什么砸出来一个钱币大的伤口,正汩汩流着鲜血。

    对此御医也是颇感棘手,他们唯一能确定的便是此病由心所致,药石、针灸虽能缓解,但发病后陛下必须通过自己的意志,努力清醒过来,从目前发展的病情来看,这头疾发作最多能持续一天的时间。

    听着屋内的低吼,绰玉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将小灯笼留在门外,又把头上的饰品一一摘下放在地上,接着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惠帝正抱着脑袋靠在角落里,他双眼赤红,身上全是汗,后背和前胸的衣服都湿了一大片,那半白的发丝更是被他抓得稀烂,如果凑上去仔细观察,可以看到头两端的太阳穴正明显地突突跳着,那正是头疾的病灶处,没有流血却一样让人痛不欲生。

    见人进来他没有任何反应,仿佛陷入了难以挣脱的泥淖中,四周围更是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散落得到处都是,连砚台和茶盏都被狠狠掼到地上碎成好几块。

    幸好角落里的灯盏没被牵连,只是微弱的烛光,将人的影子投向墙壁,仿佛是凶恶的吃人妖怪一般。

    绰玉已有了好几次应对的经验,为了陛下,她甚至专门询问过医官院,从此刻的情形判断,头疾最可怕的时刻已经渡过,要是运气好,陛下此刻说不定已经恢复了些许意识。

    她蹲下身,从地上拿起半块碎掉的木板挡在身前,同时小心地往角落移动:“陛下,陛下您好些了吗?”

    对此惠帝毫无反应,依然神经质地从喉咙口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等到二人距离只有几步远的时候,他突然像是大梦初醒般抬起头,对视上的一瞬间,那眼神阴鸷到让人恐惧。

    “谁?你是谁?”那是从喉咙里好不容易挤出的疑问。

    “陛下,是奴家,奴家是绰玉啊,您还记起来吗?”绰玉的双脚就定在了几步远的地方,不敢再上前一步。

    听见绰玉两个字,惠帝的目光又开始变得呆滞起来,他好似让这两个字在脑袋里拆了又拼,拼了又拆,那脑袋登时更加疼痛不堪,两边太阳穴突突跳得更加凶猛。

    可这般癫狂却换来了胜利的曙光,惠帝梦呓般重复这个名字,那赤红的双眼突然筋挛地眨巴了好几下:“是了是了,绰玉,是朕的绰玉,朕记起来了!”

    好幸运!这次居然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陛下就已经苏醒。

    这么想着,绰玉不禁又往前走了几步,她从把着的碎木板中抽出一只手来,就要去宽慰眼前的陛下,殊不知,那团身影霎时突变,不由分说就将她的手腕紧紧扣住!

    身子猛地被一股力量撞到地上,她身前的木板被狠狠压在中间,连带拿着木板的手也被一同陷在里头抽不出来。

    “连你也要来害朕!你和他们是一伙的!都是来害朕的!朕饶不了你们!”

    在微弱的烛火下,伴着赤红夺眶的双眼,压着绰玉的惠帝,正奋力宣泄自己心中最深层的恐惧,身后,他暴怒的影子如鬼魅一般,将整面墙占去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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