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薛闵意已经不太记得当天晚上是怎么回到自己家的,也不记得何灵和小墙墙他们担忧的眼神和问询,更不记得无数念头轰隆而至的瞬间,大脑快要开裂般的胀痛……她只感觉到全身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不断涌出,仿佛有一个巨大又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的雾团正逐渐围住她,一点一点地渗透她,愈加的冷愈加的湿重。
睡不着,也聚不起精神来,她横躺在自己的床上,睁着空洞的眼睛什么也没看,整夜,一动没动过……
后来,他爸在外面叮咣摆弄早饭碗盘的声音响起,然后又来敲她的房门问她,要不要吃早饭,快到点儿了要不要去上班……她才慢慢回过神过来,拉开窗帘,果然是个刮风起雨的败兴天。她想,饭恐怕还是得吃两口,班要不要去上呢?
看她丧着脸蓬头垢面地把自己拖出来,薛瑞东啧啧两声,“年轻人啊,就非得大夜里跑出去做贼才高兴,图什么呢你们。”
“啊?”薛闵意坐到餐桌前,抬脸茫然地看着她爸。
“啊什么啊,”薛瑞东盛了一碗馄饨给她,“昨晚上送你回来那个男孩子,叫什么墙的,说个话不清不楚,你是不是跟他出去做贼,啧啧啧,你这眼光啊——”
“做贼?”
“就那个啊!”
“哪个?”
“嘿你个破孩子,装不懂是吧,”薛瑞东没好气,可又没脸说破,气哼哼地放下筷子,“懒得跟你说,我上班去了。”
“爸你上、上班?”这惊讶的程度倒是又帮薛闵意醒了一把神。
等的就是这一问,薛瑞东得意的点点头,“昂,二期工程售楼处的那个潘经理,情商高啊,她给我想了个辙,让我这个几十年不爱上班的毛病,说没就没了。”
“什么辙?”
“轮流上班,他们那里内勤有14种岗,让我随便挑着上一上,喜欢什么岗就多待几天,不喜欢的第二天还能换,你说说,这班上得多有意思,早怎么我就没想到可以这么干呢。”
薛闵意默了默,没有力气吐槽,“随便吧。”
“还是你老板能量大,什么时候有机会得好好谢谢人家。”薛瑞东是真的太满意了。
“我老板?”
“潘经理告诉我的,说为了给你解决后顾之忧,你老板特意把我安排给他们的,他们平时都找不到机会去攀你老板,居然因为我跟人家吃上了一顿饭……”
薛闵意的心口好像猛地被刺了一下,有点痛。她尽量垂低了头,把脸埋在馄饨热腾腾的蒸汽里,好趁势闭紧了眼睛。
薛瑞东走了,馄饨的烫意梗在喉头一时半会儿也消不下去,薛闵意吞了好几口凉水,再翻出手机里那一段出现了黄月的视频。她看了很久,确实就是黄月,绝对没错,可是她明明就应该在昆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薛闵意从来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每一次和黄月聊天,她都会随手定位一下她的位置,每一次都在昆城。看视频的时间,事实上,她人出现在郑宪别墅的那一天,她还跟闵意打过招呼,微信定位仍然在昆城。
如果黄月人在这里,那么在昆城跟她聊天的人是谁?如果黄月刻意安排了人在昆城跟她聊天,那么黄月又为什么这么做?
这个问题一旦问出来,牵扯就大了,比如钟耘岐真的安排了黄月去昆城吗?又比如,如果钟耘岐说的是真话,谁又能让黄月避开钟耘岐的眼线来去自如?再比如,郑宪跟钟家有远亲,跟钟耘嵋又有校友之谊,他跟黄月会是什么关系?他跟何灵的交往又是冲着什么去的?
……
问题成吨的袭来,没有一个是薛闵意能够回答得了了,那她该怎么办?如果桌面之下还存在一张隐藏地图,它该是什么样的,而自己又在其中充当什么角色?薛闵意的双手紧紧按住自己的脑袋,她必须想出一个办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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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虹怡和钟耘嵋的母女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正所谓王不见王。基本上,有工作上的事需要沟通,总办有的是人可以两边通气;如果有家里的或个人的事需要协调,叶朋现在正担任着双方发言人的角色。
算下来,薛闵意这个联络员有什么用呢?实际上,叶虹怡不在乎,就占总办一张桌子而已,那里多个人少个人完全不影响什么;钟耘嵋似乎也不太在乎,薛闵意这边有什么信儿她可以听一听,没信儿她也懒得问,以至于薛闵意没去上班这件事,完全没人过问。
大家的心思都放在了董事会的临时改选上。
临时改选的提案已经放到了桌面上,中心意思就是汇格的科技融合之路显而易见走得不错,而且肯定要继续走下去,这里头涉及到大量的思路调整和人事调整,必须得有一个合适的人牵头拿大主意。现状是,钟董不能履责的时间已经很长了,现任代总经理叶虹怡女士显然也不具备相应的资质,重新选出一个董事会主席迫在眉睫……
话说得这么直白,那肯定是出于钟耘岐的意思,各位董事也都get到了,大公子要正式 上位,这个流程必不可少,今天这个预备会,就是要通过临时改选的决议,同时定下一个改选的具体方案。
资格最老、人缘也最好的蔡董是力挺钟耘岐的,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得选啊、必须尽快选出来,汇格的转型之战,成王败寇时不我待,耘岐的身份资质和功劳样样都够,当仁不让的第一候选人,定下改选时间,大家就把这件事办了!
没有异见。
钟耘嵋笑盈盈的看了一圈,开口就把大家惊了,“各位叔叔伯伯,女士们先生们,钟家不止大哥一个有志气有才华的开创者,还有我这个敢想又敢干的传承者啊!我也想为汇格的转型披荆斩棘,但立足传统时尚业的根基也要抓得更牢靠,毕竟根深才能叶茂,两全其美更稳当,你们说呢?”
“耘嵋你意思是?”蔡董一点儿没想到。
“我意思是,”钟耘嵋拿笔在面前的文件上,唰唰写了几笔,“在董事会主席的候选人这一栏里,把我的名字加上去。”
众人面面相觑,这属于突然袭击了,要怎么反应大家都没商量过啊。只有叶虹怡冷冷翻到文件的那一页,从jessica手中接过笔,唰唰加上了名字,“挺好,孩子们都这么有想法,那我们大人必须要支持。”
蔡董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钟耘岐,钟耘岐笑了笑,“耘嵋在她的同龄人当中,的确出类拔萃,值得被委以重任。这不刚刚担任了杂志社主编和策略中心主任吗,历练才刚刚开始,长辈们肯定非常期待看到耘嵋的成绩,作为大哥我当然也是如此。”
那就是不肯给加名字了,钟耘嵋头一歪,微微噘了噘嘴,更显得活泼俏皮,完全不在乎钟耘岐言下之意里嫌她年轻了,反倒倚小卖小直球击过来,“那就多给点机会咯,我觉得自己也有大哥所没有的优势,但如果不把我们放到同一个评价体系里去比较,可能就很难看出来了,大哥你觉得呢?”
钟耘岐表情没变,依旧带笑看着钟耘嵋,钟耘嵋还挑衅的冲他眨眨眼。真是疯狗啊,逮谁咬谁是吧,牙齿拔了才知道不能随便乱咬是吧,“也行,”钟耘岐说得很慢、语调很宽和,“花木兰代父出征是出于无奈,咱们钟家还有男人在,哪能让妹妹辛苦。你想挑战自我是好事,加上你的名字给你做一个综评报告,但不进行投票,满意了吧?”
蔡董等一众董事顿时纷纷表示赞同,这个时候当然不宜打蛇上棍,钟耘嵋一转念也就堪堪同意了。她还马上站起身,准备挨个督促董事们都加上她的名字,嘴上也半点不吃亏,“大哥,我不会比不过你的!”
这一出刁蛮要强大小姐演得真好!如果不了解钟耘嵋在汇格之外干过些什么,说不定钟耘岐就信了。他现在再一次觉得,当初薛闵意选择留在钟耘嵋身边,确实是太关键、太有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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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闵意当天一整天都没去上班,第二天她也不想去。现在整个人就很迷,她不知道自己的角色和位置,也无从判断去面对的人到底有什么真面目,这班还怎么上啊?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总办也好、策略中心也好,哪怕小钟总本人,没有一个人来过问她,她上不上班显然对任何人没有任何影响。
这是不对的,以前也一样是给钟耘嵋当跑腿耳报神,她三天两头都要找自己吩咐些七七八八的大事小事,现在她明明把自己放到了更重要的总办,让自己去面对更重要的叶总,怎么反而事事都不使唤自己了呢?这变化跟黄月出现在这里有没有关系,如果黄月是钟耘嵋的人,那么她现在跟自己的虚以委蛇又是为了什么?
一个问题生成一堆新问题,一个新问题又触发一堆新新问题,按几何级数增长的问题,让薛闵意快要爆炸了。怎么才能找到关键节点又让自己毫发无伤,两天了,薛闵意还没有思路。
大概汇格此时在薛闵意心目中,也就剩下苗冬冬这么一个表里如一的人了。因为刚刚她给薛闵意敲了个视频过来,“闵意你病了吗?”
“啊,”薛闵意表现得确实有些虚弱,“是感冒,挺不舒服的,怎么了?”
“关心你呗,”苗冬冬有些担心,“你脸色好差啊,要不要紧,我陪你去医院看看用吗?”
“不用不用,感冒而已,烧得也不高,现在也已经褪了,在好转。”
“哦,那要不,”苗冬冬犹豫了一下,“算了,等你好了上班再说吧。”
“什么事啊苗冬,怎么吞吞吐吐的?”
“小事,”看薛闵意实在担心,苗冬也就说了,“今天我收拾柜子,发现还有你搁在我这里的快递包裹,倒不大,但你是不是放忘了啊?都有一阵子了,我怕是你需要的东西,别忘记了又花钱重新买……”
薛闵意没忘,她记得当初为什么要如此安排那些快递包裹,但她也确实忘记了,以至于当下找不到破局的切入口,这不就有了么。
眼看着薛闵意表情放松,冲屏幕里的苗冬冬绽放出一个真切的笑容,“姐妹,你个福运小仙女,我当然需要,等我好了来找你,我明天就好,来找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