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钟耘岐回到海城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他匆匆上车就吩咐冯胜往医院开,冯胜想起之前在电话中被钟耘岐质问薛闵意昏厥的情况,他忽然有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还失声问出了口:“您要去医院看薛闵意?”
钟耘岐看了他一眼,没理会这话。他挑中冯胜也是因为他的憨和钝,没道理冯胜对着自己后知后觉,他就不能容忍了。冯胜当然也看不懂这一眼的意味,但没敢继续问下去,心里头却翻腾起来,他记得的最后一次钟耘岐和薛闵意打交道,还是在华麓云际的泳池派对上,两人的关系明显就是一个教训、一个被教训,什么时候开始,成了现在一个刚病、一个就要探病的关系?
冯胜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钟耘岐,钟耘岐正放空般毫无目标地看着车窗外,长途飞行的疲惫让整个人显得低落且无精打采,但他又似乎被一种极为急切的焦灼驱动着,他这是,担心薛闵意的病情吗?心念人动,脚底下使劲一踩油门,速度突然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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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闵意睡得不舒服也不安稳,她身上背着一个holter总让她觉得自己时刻被注视着,心跳会跟平时不一样吗?她想起黄月在离她不远处的接待室跟她招手,然后她喘不过气来,那时候心跳是怎样的,好像,并没有跳吧……梦中,薛闵意捂着自己的胸口低头喊,“快跳,你快给我跳啊,不然就要被抓住啦……”仍然没有动静,薛闵意无奈捶着胸口,“怎么不跳呢你,这样真不行……”
然后她倏然醒来,右手果然正握拳压在胸口上,侧躺的姿势对果然心脏有压迫感。她叹了口气,慢慢翻过身来,突然发现一双黑暗中注视着她的眼睛,而且好近好近,“啊——”的尖叫刚要开始,分贝还没升上去,就被一只手紧紧按住了嘴,“嘘、嘘——”
这时候薛闵意的视觉已经开始适应黑暗,应急灯的幽暗微光渐渐勾勒出了眼前人的轮廓,“钟先生?”薛闵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呼喊在张不开嘴的情况下,听起来只是呜呜呜,但钟耘岐已经明白,慢慢放开了手,低语问:“你怎么样,很不舒服吗?”
薛闵意轻轻摇头,“已经没事了。”
仿佛都不明白眼下是怎么回事,只能用一言不发来表达着什么。黑暗中静默了很久,就连旁边病床上病人的梦话都听得一清二楚,薛闵意有些受不住沉默的尴尬,不得已捡起话头,“夜里不让探病,你怎么进来的?”
“冯胜办的手续,我能进。”
“你不是在英国么?”
“回来了。”
“事情办完了?”
钟耘岐摇头。
“你怕我出事了?”薛闵意也理解,自己若真出了什么事也不能牵连到钟耘岐,有这种担心也是应该。
钟耘岐点点头,又微微摇头,“我回来处理黄月,让她走到你面前吓到你,是我的不对。”
薛闵意眼眶忽然一阵潮热,她点点头,“是你不对。”
“你不会再看见她,”钟耘岐用最小的声音最肯定的语气承诺,“她天一亮就会走,她的新职位在昆城的汇格,离你一千五百多公里。”
薛闵意良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应道,“好。”
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钟耘岐终于放松下来,“你休息吧,我再坐一会儿也走了。”
“还去英国吗?”薛闵意顺从地躺下,“那事你查到了没有?”
钟耘岐把床尾的病历夹子拿起来,打开手机屏幕,就着那一点光线浏览起来,“快有结果了,你安心睡吧。”
薛闵意没再说什么,仿佛果真有一点安心慢慢传递到五脏六腑,再弥散开去,强烈的困意袭来,不过几分钟就沉沉睡了过去。
钟耘岐一边看病历,一边用手机查着各种医学术语,直到把整个半页纸的诊断弄明白。他揉了揉眼睛,这光线看得眼睛太酸了,得闭一小会儿,不然眼前都快要出重影了。
哪知这一闭就是两个多小时,期间冯胜好几次推门进来,就见钟耘岐上半身伏在薛闵意的病床边,下半身坐在一张折叠凳子上,人事不省地睡着。哪怕下一回再进来,他的姿势依旧一模一样。冯胜也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他,可莫名觉得就不能叫,这事很诡异,也一定很隐秘,老板没吩咐,他绝不能擅自干涉。
冯胜自觉明智地再次退出去,坐到走廊的长椅上等着,尽量保持清醒。
天光微亮的时候,钟耘岐乱着头发、皱着眉眼,一脸不可置信地从病房出来,冯胜赶紧奔上前,“钟先生你醒了?”
钟耘岐眉头皱得更紧,“怎么不叫我?”
冯胜张大了嘴却答不出来,该说不知道还是不敢叫,还是说,两样都错了?
见他一副呆傻样,钟耘岐无奈挪开眼神,叹了口气,“先送我回趟家再说吧。”
“好的好的,”冯胜如蒙大赦,赶紧跑到前面给老板按电梯。
这个时间,即便在医院,用电梯的人也很少,不过一分钟就到了。电梯门开,只见苗冬冬拎着一个极大的保温饭盒匆匆出来,见到冯胜有些意外,“你也来看闵意啊?”不待冯胜回应,刚出电梯就看见了跟过来的钟耘岐,“钟总?”这一句就是惊呼了,“您怎么也在?”
钟耘岐似有一瞬间的狼狈,这可真是猝不及防,他紧紧抿着嘴跨进电梯,示意冯胜关门。
冯胜按了关门,抬眼见苗冬冬直愣愣地瞪着他们,还在等一个答案,只得歉意地笑笑,想囫囵混过去,“看朋友,钟总看朋友,bye了啊bye了。”
别看苗冬冬在薛闵意晕厥的时候吓得腿都软了,但平时可从来没有堕过女金刚的名声,眼看电梯门就要关上,她一伸手把门扒住了,“什么朋友?”
冯胜都惊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编,钟耘岐也没法不理会这个愣头青了,极为不悦地斥责道,“有你什么事?”
苗冬冬哪还顾得上什么身份什么界限,太惊愕了,八卦之魂燃烧正熊熊,“就是闵意,就是看薛闵意对不对?”
钟耘岐脸色难看,冯胜也根本没本事在这种情况下应变,只得上手把苗冬冬的手从门上扒拉开,再次关门,直到电梯门把苗冬冬那张“就是闵意,我猜对了”的欢快脸关在外面,才松下一口气。
冯胜颤着肝儿回头看钟耘岐,钟耘岐倒没有刚才被逼问的狼狈,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冯胜觉得还可以补救一下,犹豫着问,“要不我嘱咐她一句,别到处乱说去,您看——”
“嘱咐什么,越把谣言当回事越是谣言四起,这点小事,不用。”钟耘岐说得跟没事似的,刚才谁铁嘴钢牙连话都回不出来啊,冯胜一边点头应了,一边腹诽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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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不平坦的不光是钟耘岐,钟耘嵋也是。大半夜的,她被她妈的两个保镖从派对上请出来,一直押送到家里。
钟耘嵋哪儿受过这种待遇,愤慨得不得了,跳着脚跟她妈吼,“非法限制人身自由、强掳人质,还有什么你干不出来的,叶虹怡你信不信我会报警!”
叶虹怡根本不跟她对峙,稳坐在餐桌后冷冷问她,“为什么?你为什么非要跟我对着干?你从小到大,我好好生生照顾你、管教你、扶持你,你就非把我气死来回报我?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必须找你来问个清楚,不然我恐怕是吃不下也睡不着。”
叶虹怡深吸一口气,不给钟耘嵋机会回应,继续道:“我不搭理你,你主动要来插手汇格的事,我想着你愿意也行,给你安排在公关部学着管事,你又死拧着不接手,我想着也别把你逼得紧了,慢慢来也不是不可以。就只让你干那么两件小事,你不想干就不干,我也逼不了你,但你为什么非要坏我的事?我的艰难也不指望你体会,更不敢找你帮忙,在背后捅刀子你算什么女儿啊你?”
本来梗着脖子不看她的钟耘嵋,这会儿倒是平静下来,看着叶虹怡的眼睛,回得理直气壮,“我干的每件事都是对汇格有用的事,捅你刀子,对付你,我犯得着么。”
叶虹怡拿起手机,把屏幕推到钟耘嵋面前,上面正在播放钟耘嵋跟季乐时对谈的视频,钟耘嵋那一通直白诚挚的夸奖,简直把叶虹怡气死了,“这什么意思?展会怎么搞起来的你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你这么做除了给我没脸,对汇格有什么用?”
钟耘嵋颇有深意的抬起下巴,她的个子不及叶虹怡高,但此时的气势却高涨起来,“对汇格有什么用啊,我想想——”
她拿起桌上的玻璃水瓶,慢慢倒出一杯水,又浅浅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才问叶虹怡,“汇格是钟家人的汇格,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妈,你愿意在这个时候去管管事,大家都感激你,但你不会真认为你就可以做汇格的主吧?”
“你说什么,”叶虹怡觉得钟耘嵋的话简直荒诞不堪,“我跟你父亲夫妻一体,怎么就不是钟家人,你说什么胡话呢?”
钟耘嵋笑笑,“我建议你去问詹律,他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你要明白啊妈,钟董在,他自然跟你共享财富,钟董不在,他的财富和权力都不会给到你手里。”
“你和耘崇也是我生的,我怎么就——”
不等叶虹怡说完,钟耘嵋一听钟耘崇的名字就变了脸,“是啊是啊,你跟耘崇说去呗,他说不定肯把股份交给你。我就不了,汇格的事我自己有数得很,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好吧。”
叶虹怡只觉得胃里一阵绞痛,她躬身按住胃部,身上脸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见状,钟耘嵋冷哼一声,把水杯递过来,“水还是温的,你喝一口缓一缓。”可接着那张嘴依然不饶人,“我可不是你那乖巧的小儿子,绝对不会见死不救。你需要我拿药还是打120尽管吩咐,我肯定立即就办……”
“滚!”叶虹怡强忍胃痛,只够力气恶狠狠吐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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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冬冬推了一个小巧的轮桌到薛闵意的病床前,打开保温饭盒的锁扣,端出鱼片粥、鸡蛋沙拉、小烧麦等,摆了小半桌。薛闵意此刻也醒过来,见到苗冬冬倒有些惊讶,“苗冬你怎么这么早就——”
“何灵今天要直播,她来不及给你弄早饭,昨晚上特意找我帮忙来着,你看我这早饭准备得,挺合格的吧?”苗冬冬此时的心情简直雀跃得不正常。
薛闵意明白了,“谢谢啊,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多这么好的早餐了。”
“那是,天天就对付一杯咖啡算什么早餐,”苗冬冬把粥喝勺子递给她,“吃吧吃吧,鱼片粥就得喝烫一点才好,哎对了,钟大公子是喜欢你还是在追你啊?”
薛闵意脑袋“嗡”一声,像宕机一样完全反应不过来,就那么愣愣的,张着嘴、握着勺瞪住苗冬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