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嘈杂的说话声、呼叫声,急来急往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救护车鸣笛声……这一切在薛闵意的意识中逐渐淡去,随即陷入晕厥。
苗冬冬都吓死了,没见过这样的,上一秒还好好一个小姑娘,下一秒就喘不过气来,脸色惨白,然后流着眼泪轰然倒在自己的面前。她除了使劲摇晃薛闵意,企图把她叫醒,竟然都聚不拢心神来思考该做什么。
还是艾娅姐闻声奔出来,见状赶紧打了120,又叫苗冬冬调出薛闵意的人事档案,一边给登记在那上面的紧急联系人打电话,一边把里面那份一个多月前的体检报告,复印一份出来让苗冬冬交给急救医生。
送到医院急诊时,薛闵意还没有醒。初步检查后医生得出结论,是急性焦虑症发作导致的晕厥,治疗虽然不复杂,但也需要住院进行必要的心肺功能检查。跟着救护车送薛闵意入院的苗冬冬跑上跑下地办手续、缴费、一边找医生咨询病情,一边还要赶紧跟艾娅汇报,整个部门的人都还悬着心呢。
直到一切落定,薛闵意在病床上缓缓醒过来,坐旁边的苗冬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闵意你吓死我了,你到底怎么了啊,怎么就急性焦虑症发作了啊,你焦虑什么啊, eric和小钟总不在,该焦虑的也是艾娅姐啊……”
“闹腾什么、闹腾什么呀!”一个护士急吼吼地冲进急诊病房,“哦,醒了?醒了是好事,陪护的你别闹腾啊,小心你回头再把她给撅过去!”
苗冬冬一听赶紧死死捂住嘴,就是还在止不住地抽泣。被护士扶起来靠坐的薛闵意尽管十分无力,也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冬,没事,我没事了。”
“刚刚你到底在焦虑什么?能把自己焦虑得昏过去,这得多焦虑啊。”一听没事苗冬冬赶紧凑上去问,也顾不得还在给薛闵意量血压的护士。
“焦虑症是病,是病明白吗?不一定有诱因也是有可能发作的,你就不要再给她制造焦虑了……”果不其然苗冬冬又被护士训了,薛闵意偷偷松了口气。
刚消停两分钟,何灵赶到了。
薛闵意的人事档案上,紧急联络人填的何灵,何灵一接到电话就马上叫了辆车,催着司机一路飞驰,到的非常及时,刚好可以把苗冬冬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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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薛闵意基本没事了,急诊科把她转到了病房去继续观察和检查,何灵也去医院小超市买了些必需品上来。
看着薛闵意看向窗外那张惨白的脸,她就没好气,“上个班怎么把自己上成了这个样子,阿薛你说你何至于?明明以前一个人挺机灵能干的,非要去大公司上班,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算知道那些社会新闻里面,焦虑抑郁过劳死的为什么都是白领了。”
薛闵意惨兮兮地摇头,“也是赶寸了,你也知道我睡眠不太行,这边事情一多,就——”
“行行行,你说什么是什么,”何灵怕累着她,“刚检查又是一通折腾,大夫说你还需要休息,你就踏实睡吧!”说着何灵拖了一张凳子过来,把病床前的帘子一拉,就趴在薛闵意的病床边,开始她天天聊不完的微信社交。
薛闵意的心慢慢沉静下来,大概四周封闭的小空间使人踏实,她恍惚间果然又睡着过去。
何灵聊着微信,忽然想起薛闵意前阵说她已经把父亲接到了海城,她病了这事得通知她父亲吧,之前阿薛是昏过去了没机会说,她的同事们只通知了自己这个紧急联络人,肯定也想不到要去说……一边思忖着,何灵一边取下薛闵意挂在旁边的外套,伸手一捏,手机在,干脆掏出来想要找号码。
她举着手机,小声在薛闵意耳边叫她,“阿薛阿薛,我给你爸爸打个电话。”
薛闵意其实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就听见了叫她,微微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嘟哝一句“别闹”,然后继续沉睡过去。
面容解锁成功!何灵打开通讯录,一见之下简直惊呆了,这是什么通讯录啊,没有名字和身份,全是号码,对,只有号码,号码是号码,称谓也是号码!再看“最近通话”,空的,连广告电话都没有,10086也没有,什么情况会这样,只能是打过或接过任何一个电话,就马上把记录清除,可是,谁会这样呢?
何灵把视线转向沉睡中薛闵意,阿薛平时挺随和的啊,并不是那种性格各色、满身怪癖的人,也更不可能是那种手机洁癖,整天爱清除。要不?何灵细细想过去,电话现在确实很少用,再打开微信通讯录,真奇了怪了,这里头倒是都有名字,全是字母缩写,打开任何一个联系人,对话框里面也是空的。何灵找到自己的头像,点进去,昨晚自己刚刚跟她聊过几句郑宪的事,也被清空了。
薛闵意到底在做什么?何灵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也不是那么了解她。
她缓缓把手机放回薛闵意的衣兜,再拎起衣服来,觉得分量还是有些不对,换个兜摸过去,那边果然还有一个手机。阿薛竟然用着两个手机?何灵有点犹豫,要不要再拿出来找号码呢?念头转过来,又觉得管那么多干嘛,她就是阿薛最信任的人,唯一的紧急联系人,说明阿薛把命都交给她了,万一万一,就算万一阿薛真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秘密,她何灵也不可能嫌弃。
三下五除二拿出手机,打开,再次解锁……果然又是怪事,这手机里就一个号码,通话记录仍然为空。这会是阿薛的爸爸嘛?为什么需要单独的手机打给爸爸?何灵小心翼翼地拨了出去,接通,然后她等着,两声、三声、好多声,然后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有什么急事吗?”
何灵像是耳朵被烫了一下,差点没抓住手机,这个声音她认得,而且记忆深刻。完美又刻薄的钟耘岐嘛,那时是她的蜜糖、薛闵意的砒霜。什么时候开始,薛闵意竟然需要一个单独的号码跟他联系?刚才那句“有什么急事吗”听起来平淡温和,完全不是何灵记忆中那种带着冰雪的冷峭。
无数念头的起落也就那么一瞬间,此刻的何灵也算当红女主播、公司一姐,不是当初打着讨资源的旗号往钟耘岐身边凑的爱丽丝了。她清了清嗓子,平静心神,“我是何灵,钟先生吧,薛闵意她病了,我正在挨个试号码找她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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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耘岐在接到电话之前完全忙疯了。他安排好汇格的事、钟穆的事、詹律那边的事,连轴转地赶到英国,跟几个之前在机上就连线通过消息的调查机构开会,网早就撒了,现在按新的思路重新捋一遍,可行。
到了英国,调查员们已经开始满载而归,部分证据需要精细鉴证,再来梳理和分析,这已经花去一大半的时间。钟耘岐心急如焚,想在两天半之内做成不能推翻的结论,让钟穆转诊英国的计划不能成行,几无可能。
薛闵意的第一个电话,他压根没顾得上,及至第二个电话,他分出心来考虑了一下薛闵意能有什么急事,急得过眼前之急?听见何灵的声音,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愤怒,为什么会有不相干的人打这个电话,难道薛闵意想单方面崩合作,他可没同意呢!然后他知道薛闵意病了,然后他打电话给林源奇,然后他知道了整件事的始末,到此时,时间已经过去将近四十分钟,会议室里的调查员和律师们正等着他确认一个阶段性结论。
他脸色如常地回到会议室,整面大屏幕上又新加进来几个陈述包,有调查员说:“chaz,关于一个癫痫治疗药物的实验里头,有位记录员的证词很有意思……”
所以上回在电梯里,薛闵意见到黄月的反应很可能比自己看到的,要严重得多?钟耘岐想起她当时发愣的脸。
“chaz,这边是我们的科学顾问列的化合物清单,我刚刚对照过了……”不知道是谁又提出了新的证据。
黄月出差的时间应该是有备案的,为什么没人提醒自己?冯胜成天到底是不是在干正经事,为什么没有阻止黄月回公司?钟耘岐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反复叮嘱过冯胜,会不会是自己遗漏了?
“chaz你看,一共有三种化合物在不同的实验里被不同的人提及过……”有人在大屏幕上把重点标记出来。
急性焦虑症发作会晕厥多久?她是在晕厥前强撑着给自己打的最后一通电话吗?所以她是相信自己能解决掉黄月的,因为自己答应过、保证过,但并没有做到。
……
会议在继续,但钟耘岐已经完全无法关注眼前的这一切,脑子全是林源奇描述中薛闵意晕厥的点滴,薛闵意做到的远比他期望的更多,而他呢,他觉得自己完全失信于人。他猛地站起来,“我必须马上回趟海城,你们继续——”
“chaz!进度已经完成到百分之九十以上,”一个调查机构负责人惊呼,“只差形成报告,再递交学术委员会了,这一步你必须在场!”
钟耘岐已经拿上风衣,大步往外走,“那就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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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闵意醒来的时候,何灵还在,她带着一种审视的眼光细细观察着薛闵意。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何灵摇头,“本来想通知你爸爸,但我没找到他的电话。”
薛闵意表情倏然一顿,心念飞转,已经想到要怎么把这事说圆。
何灵把两个电话放在她床头,“我以为会是你爸爸,但打过去才知道是钟耘岐,阿薛,你跟他,现在什么关系啊?”
这一句话,何灵说得很慢,带着犹豫、带着一些不情不愿。忽然有种两个人都清楚,但又没法搞明白的气氛在弥漫着,薛闵意晃了晃头,什么啊,何灵在想什么鬼事情我很清楚,但我为什么竟然会认同?
“不是!”她赶紧喊出来打断何灵的思绪,“不是你想的那样!灵灵,这中间具体有什么事我现在不能说,你也不能跟任何人说,但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千万别瞎想!”
何灵点点头,确实也不太像,看看手边这件外套,皱巴巴、旧乎乎,哪像对男女之情有想头的人会穿的?可是,一边当钟耘嵋的助理,一边和钟耘岐有着不可告人的私下联系,何灵这些天里对汇格的种种流言也听得多了,这些大佬们是个什么紧绷的状态,她并不是完全没概念。
“阿薛你不是在玩火吧?”何灵瞪大了眼睛。
薛闵意自嘲地哼了一声,还撇开了脸,“可不,差点把自己给点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