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叶虹怡想要将钟穆转诊英国的计划，一时被钟耘岐和詹律生生拖住了。
整个法律事务陷入长篇累牍的协议、条款、释意中，一大群律师分坐两个阵营，喋喋不休地争论着，要么在汇格法务部，要么在詹律的律所会议室。
叶虹怡是不耐烦这个过程的，本来可以短平快的局面，慢了一步就被钟耘岐卡住节奏，很难再继续下去。谭薇回到了病房，继续如常照顾钟穆。病房外，几步一岗，被整个安保团队护到水泼不进、针扎不透的严密程度。
而钟耘岐竟不见了踪影，大概除了冯胜，没人知道他的去向。但对于虚拟试衣间的项目，此刻正是最要紧的关口，季乐时一天找他八遍，冯胜每次的回答都一样，“钟先生暂时不在，也不方便打扰，您的需要我可以帮忙转告……”
季乐时恨不得把电话砸了，“转告屁啊，我要他立刻出现，帮我在汇格刷脸，让各品牌和汇格的后勤全部乖乖配合！”
可惜冯胜只能把脸拧成一条苦瓜，加上耸肩、摊手，然后秒挂电话。
---------
薛闵意如约接到了薛瑞东，分秒不差。她人一到，薛瑞东就被带出来，两人之间的见面没有了玻璃隔板，这是十年来的第一次，都不免有些陌生的紧张。薛闵意带着他出了大门，两人一前一后、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步子越来越快，好似满腹的况味都揉进了这越走越有劲儿的腿脚中。
“哎，慢点儿，着什么急啊你，我都不急——”薛闵意回头才发现薛瑞东已经落到后面三五米开外，他使劲在兜里掏着什么，“我抽颗烟，不急啊闵闵。”
薛闵意脸色一变，几步抢到她爸面前，“不要叫我闵闵，你没老糊涂吧，我是我，你叫闵闵的那个女人早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顺嘴出溜一下，看你那凶样！我跟你说薛闵意，不许那么咒你妈，不吉利，难听……”薛瑞东已经点上了烟，垮着脸，仿佛还挺委屈。
几句抢白倒把先前的不自在消弭在了一种天然的熟稔中，“一样的烟，外头抽的滋味就比里头强，真tmd，整整十年啊！”薛瑞东像是这才突然回过劲儿，终于有了出狱的真实感。
是啊，整整tmd十年，13岁到23岁的颠沛流离，薛闵意扭过头去，努力不让她爸看见她脸颊滑落的泪水。这十年，是一天一天数着过的十年，是慌慌张张囫囵一摸黑过的十年，是以往总以为熬不到头的十年，终于，真的，过去了。
---------
站在康明湖三区27栋11楼的d座门口，薛瑞东差点没敢往里进，他没想到能有这么一个家，这么新、这么好、不仅有人味儿、还有旧时他曾住过的家里那种细腻劲儿。
“真的是，咱们家？”那个“家”字的调被薛瑞东扬得老高，心里头所有的不信和纠结都在里头了。
“别人家我进得去吗？”薛闵意笑眯眯地关上门，拿出给他爸准备的拖鞋，“换。”
“想进哪儿还进不去？”薛瑞东被那话激了一下，“你从小就心头灵光手上巧，别跟我说你手艺全荒废了啊。”
薛闵意僵了一瞬，十分的没好气，“巴不得都忘了，不然跟你似的等着进去吧。”
“是是是，这不夸你出息吗，”薛瑞东已经迫不及待地伸着脖子到处看，恨不得马上把这房子转个遍，“真是咱们的，不，你的房子？”
“啊。”
薛瑞东挠头，“不是不信你能干，但一套房子啊，又不是画出来的，你要说靠上班挣，嘿嘿，我在牢里也每天看新闻，知道人家买房都得掏六个钱包，薛闵意你有几个钱包，有没有半个哦……”
薛闵意利落地带她爸进了准备好的房间，放下行李，“我是没有钱包，但，我肯卖命，老板肯赏，只能说运气来了。”
“真的？”
“当然真的。”
薛瑞东也不是深究的人，心里踏实了，就该干什么立马欢欢喜喜地干什么。
隔着十年的光阴，两人的话不是一天两天说得完的，此时反倒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好的坏的、喜的悲的、乐的丧的……更不知道该如何挑挑拣拣地说出来。于是两人话少了，就在眼前事上打转，似乎更能让失而复得的庆幸和喜悦延宕下来，煮一碗面、递一杯茶、添一件衣，父女俩絮絮地做着这些琐事，间隙中薛闵意觉得心满意足，她记忆中的家，似乎就是眼前的样子。
---------
汇格的“[虚拟试衣间]数智体验季”终于在磕磕绊绊中开始了。
这天钟耘岐也终于露面，把季乐时给激动坏了，“耘岐你还没死啊，这么多天，我都差点要去给你上坟了……”
钟耘岐的表情纹丝不动，倒把旁边的聂阿丽给笑弯了腰，“季总这张嘴这么亲民，搞高科技真屈才了，等会儿有没有讲话？您可千万敞开了发挥，别念稿啊！”
季乐时对这位美得锋利又气势压人的超模一贯敬而远之，一边卡住她在耘岐身边的位置，一边道着歉，“不好意思啊ally，借用他几分钟，就几分钟。”
把钟耘岐拉到一边，脸色马上愤恨起来，“钟耘岐你玩儿我呢，这几天你上哪儿我管不着，但你必须给我一个交待！”
“体验季延期十五天给你够不够？”钟耘岐只淡淡一句话就让季乐时怨恨全消。
原本体验季全程也就十五天，现在时长翻倍，很多商业布置可以从容不少，季乐时算是给朗略立了个大功。精气神马上不一样了，“行！”季乐时的嘴都咧到脸边了，“既然这样我还得去改改发言稿，不耽误你了，忙去吧忙去吧”喜得词不达意的他风扯扯地跑了。
钟耘岐也懒得在会场里等着跟人寒暄拍照，转身去了自己办公室。
---------
几天之内数次长途飞行的疲惫倾泻而下，钟耘岐歪在沙发上一个字都不想说。冯胜端来双倍的espresso，看着钟耘岐喝下那一小杯自己想想都觉得肝儿颤的至苦液体，才开始把这几天的大小事务逐一道来。
钟耘岐半眯着眼睛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当听到钟耘嵋硬闯住院部、大闹病房的一通闹剧时，睁开了眼，“她当时吼的什么？”
“嗯？”冯胜只说了闹，不堪入耳的话当然没必要说。
但闹这事钟耘岐事发之后不久就听说了，也没人告诉他钟耘嵋究竟吼了些什么疯话。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看起来行事不羁，癫痴不定，可越来越让人不敢轻呼小视，说不准现在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就是人家的草蛇灰线，然后在千里之外等着把你套牢勒死。
冯胜对当时的话其实印象深刻，想了想就通通说出口，“钟小姐进了病房，就把病床前的谭助理推了个踉跄，然后就开始要拽那些仪器的线，吓得我和跟过来的两个护士赶紧拦住她，我又喊保镖进来，一堆人才把她按住，”想起当时的状况，冯胜现在还免不了头发往上竖、心脏往嗓子眼儿顶，“整个拉扯的过程中，钟小姐一直在喊，爸你不如死了吧，活着也是被人利用，利用你整死你老婆、撵走你儿女，爸爸你怎么这么惨，真心救你的人救不了你，假装孝顺的名正言顺扣留你、监禁你，爸爸咱们别活了，活着只有坑死自己的份儿……”
冯胜学得惟妙惟肖，钟耘岐仔细听着，确实，这些话他不问就没人会跟他说，但这些话都不是平白说的。显而易见钟耘嵋又要搞舆论战，但他最不怕的也是舆论战，想想竟然还有些愉快，戳破脓疮让恶臭四溢这种事，担心的该是叶虹怡，他可不在乎。
不知道是espresso还是听了闹剧的功效，钟耘岐感觉精神恢复不少，站起来就往外走，“差不多开始了，我得确保叶女士和一帮董事们都看得高高兴兴的才好。”
---------
“[虚拟试衣间]数智体验季”搞得很出彩，但叶虹怡是不可能高兴得起来的。
何灵正在会场中直播，花蝴蝶一样蹿来蹿去，“各位兄弟姐妹，亲眼见证这种真假之间，迈腿就跨越的情景，简直太震撼了！看着看着，我一进这个圈儿，立马就生成一个全息影像在我的对面，看见没，哇比我还漂亮，这是大美女版本的我、超级女明星版本的我吧！简直就是一面美颜版全身镜！”
何灵看着对面的数字影像，仿佛在照镜子，她扭动着身体，“然后我从这儿调出型录，看见没有，都是新款哦，我就选这件辣妹风的，对对你们都知道，我的一贯造型。先看看，哇我穿上啦，看见没有，对面这个我已经把衣服穿上身了，可以可以，今年这个流行色挺衬我吧，你们说呢？”
何灵对着镜头后的郑宪各种造作表情，不亦乐乎，郑宪笑着指指她左边，提醒她往下的流程。果然何灵差点忘了，她一抬左手，“姐妹们，今天真正的宝藏体验其实还没开始，看着看着，魔法开始了，这里有一个优化功能，让我们一按它，”何灵的故作神秘仿佛全然一变，成了真实的惊愕，她看着对面自己的数字影像，“居然、居然真的优化了，腰收紧了一些、下摆短了一点、肩膀缩了一丢丢、领子高了一个边……哇真的漂亮多了，”何灵越说越不解，“但是，这样有什么用？虚拟的我穿得再合适，现实中的我难道还要自己照着她去改衣服吗？”
何灵凑近镜头，把这个关子卖得更加高调，“姐妹们你们脑子比我聪明，想得出来这事儿究竟宝藏在哪里吗？千万别走、千万别眨眼，跟我过来看——”
何灵跑过一溜展区，各自的logo都很显眼：苏苏mo、九倍浪速、迭加、真奈贝尔、木亿美v……这些品牌加起来，就是钟耘岐当初的新设计师联盟。
何灵奔进她刚才选的那个品牌，展区中心已经站着那位影像版的何灵了。工作人员从高大的展示架上这里拿一片布、那里拿一块料，几个模块的布料交给现场改型师，再按照智能优化数据重新组合，何灵拿着新出炉的这件衣服激动的进了更衣间，再出来，新衣随身随体的贴合度，跟虚拟效果一样的完美。
何灵兴奋得脸都涨红了，“看见没有，这才是今天真正的宝藏，虚拟试衣的实际价值就在这里，能把我们穿这件衣服的最佳效果呈现出来，然后这些配套的模块化组合成衣，能根据现场数据略作调整，我们就得到一件最个人、最适合、最完美的潮流新衣。”
何灵刚想结束，就见后面的郑宪还在做手势让她继续，哎呀又差点把重要内容忘掉了，何灵赶紧背词儿，“虚拟试衣，加上，模块化组合设计，高科技重塑时尚界的全新概念，完全不输订制的成衣服务，姐妹们，你们必须得来试试，现在就来，马上出门，我在这儿等着！”
一口气说完，示意拍摄的人关掉设备，何灵立刻扑到郑宪身边，“你在真的好影响我吖，怎么样，我播得挺有模特范儿的吧？”
郑宪还没来得及回应，不远处一直看着的叶朋倒是大步过来称赞何灵，“岂止模特范儿，简直称得上时尚直播的一姐了，我刚看直播人数，真是叹为观止，何小姐你太厉害了！”
“您是？”何灵还不知道眼前这位英俊倜傥的男人是谁。
“汇格公关部，叶朋，没来得及自我介绍，不好意思，”叶朋伸出手，还没跟何灵握上，苗冬冬急赤白咧地赶过来，“eric，叶总找你，急茬儿！”
叶朋立即抬头望出去，会场外，叶虹怡正带着几个助理，步履匆匆地离开，就连那背影就看得出此刻的她，是如何气急败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