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钟耘崇坐在钟穆的病床前,离得很近,姿势依旧很伸展,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正照着念上面的财经新闻。
术语太多,念得有些磕巴,但念一小会,钟耘崇就会侧头看看他爸。见他这模样,端茶过来的谭薇忍不住有些好笑:“三少不用这样,如果钟先生有醒来的迹象,这些监控仪器会有提示的。”
“是吗?”钟耘崇有些不甘心,“我看网上说,能听见说话的就不算深度昏迷,中轻度昏迷的患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醒过来了。”
谭薇温和地点点头:“那您待会儿可以问问冯大夫,他是神经内科的顶尖专家。”
钟耘崇听得没趣,懒得再说,竖起平板又继续念了起来:“6月12日下午,上证指数午后翻红,白酒、食品加工、家电板块发力,水泥等建材股回暖。其中食品加工制造板块午后持续拉升……”
很难说钟耘崇是希望钟穆醒来还是醒不过来,醒来挺好,他心里彻底没有负担,过往皆成云烟,他还是钟家的好儿子、别人眼中令人称羡的三公子;但醒不过来也挺好,父亲再不可能对他怒火中烧,指责他、痛骂他、压制他、蔑视他……
机械地念着股市新闻,钟耘崇脑中开始出现学姐郭映雪的身影,如果自己背负着唤醒父亲的重担,在她眼中,是不是更有分量?更值得尊重?更愿意接近?
不及钟耘崇想清楚,由远而近的“噔噔噔”逐渐清晰,病房里的两个人都听出来了,这是叶虹怡的高跟鞋的声音,从脚步的速率看,她来得很急。
谭薇看了钟耘崇一眼,默了一瞬,打开套间门进了隔壁房间,她是不想跟钟夫人照面的,尤其这里还有三公子这么一个特别容易激怒她的人。
叶虹怡果然一脸急迫的推门进来,又重重把房门关在了身后。她径直盯着病床边的钟耘崇,气都来不及喘就先开骂:“还来?今天你还来?昨天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啊?”
钟耘崇无奈:“妈——”
叶虹怡拽过他手上的平板仍到一旁沙发上,气怒更甚:“还知道我是你妈,我说的话你听进去半句了吗?告诉你这是钟耘岐的鬼伎俩,你不信我是不是?现在外面都什么说法你知道吗?说你心虚,说你亡羊补牢已经晚了!人家嘴里你现在是个什么形象,啊?忤逆不孝子!满不满意?念书读报,还天天来,你被人家吭成什么蠢样子了。”
钟耘崇在他爸面前是鹌鹑,但对付起叶虹怡来,确实游刃有余得很。他点着头,嘴里应着声,把他妈扶到旁边沙发坐下,又把自己的水杯递到她手里:“妈你先歇口气,喝点水润润嗓子,咱们慢慢说……”
叶虹怡看着手里的水杯,又看看眼前乖顺的儿子,真是悲从中来:“耘崇,你就一点不担心啊,你父亲、你大哥、我们……”话说不下去,也不能说下去,这里显然不是一个合适说话的地方,不提可能在隔壁的谭薇,房间里到底有多少监控,她心里根本没数。
钟耘崇也不想母亲太过情绪化,息事宁人道:“大家都会好起来的,尤其是你。瞧着吧,我天天来,说不定爸很快就能苏醒。我刚刚知道,他这个昏迷其实不算很严重,感知系统保持得不错,醒过来的机会——”
“就是说,”叶虹怡犹如挨了当头一棒,“你还打算继续天天来?”
“那当然。”
深吸一口气,叶虹怡好不容易压下快要喷薄的愤怒,然后慢慢呼出来。好赖话都听不进去了,还能怎么办?看着钟耘崇坐回到病床边,她努力说服自己:他还小,还小……自己的孩子自己得护着,不能让钟耘岐那混蛋给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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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耘岐刚进办公室,林源奇就跟进来,接过他的西装,边帮忙挂到衣架上,边问:“钟总,要来杯咖啡么?”
钟耘岐看他那跃跃欲试的积极相,有些无语:“不是说找个助理,怎么还没找到?”
“正要说,刚给您邮箱发了几份简历,是人事那边推荐的,我挑出来三个,您看方便的时候选一选。”
两人正说着这些琐事,叶朋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耘岐,你什么意思?”叶朋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钟耘岐抬眼看着他表示不解。
“昨晚总办发的人事任命,把耘嵋空降到我公关部当总监,我事先完全不知情。你把我当什么了,啊?”一说起来叶朋更气。
“那你问问总办。”钟耘岐语气很平淡。
叶朋重重坐到他对面,“总办说你提议的!”
“提议怎么了,”钟耘岐往后一靠,“叶总才是最终拍板的人。”
叶朋好歹也是叶虹怡的堂弟,内部人士,怎么可能被他这些搪塞之语就抵挡住了,“现在还绕我就没意思了,耘岐,你们那些事我多少都知道点儿,现在叶总有可能拂你的意吗?还不是你说什么是什么。”叶朋敲了敲桌子,“别叽歪,告诉我,你什么意思,干嘛要搞我?”
钟耘岐想了想,朝林源奇抬了抬手:“你跟他说。”
叶朋不解,转头看向林源奇,“什么事?”
林源奇从钟耘岐办公桌一侧的文件中抽出一页,翻了翻开始说:“叶副总,钟耘嵋小姐前几天代表汇格去参加民间乐器博物馆的慈善筹款会,这事您知道吗?”
“不知道,怎么了?”
“不怪您不知道,她让组委会把发给汇格的邀请函发给她个人,这只是最近的一次。之前还有好几个活动,近两三个月的样子,她代表汇格参加了共七八次公开活动,而汇格部门太多,谁也不知道谁出席了,或是没出席。最终都成了钟小姐代表汇格,而大家全不知情。”
叶朋也有些楞:“她准备干什么?”
钟耘岐摊摊手:“我想问她的,但找不着人,那天筹款会好不容易逮着了,又被她东躲西藏打游击混过去了。”
叶朋更不明白了:“所以她搞事情不仅没有惩罚,还让她骑到我头上来?”
钟耘岐还没说话,林源奇清了清嗓子,赶紧说:“我们把她参加的活动整理了一下,发现不少跟咱们有合作的品牌,也都参加了。看来,钟小姐是在靠活动方和汇格的双重名义,跟品牌建立一些新的关系,具体是什么、为什么,我们就打听不到了。”
叶朋满眼的疑惑,又看向钟耘岐,问号都快溢出眼眶了。
钟耘岐笑笑,“看吧,一颗报国心,总不能让人没着没落的。我提议让她到公关部就是想让她光明正大地干这些事,何况有你看着,她总不好任性胡来。”
叶朋摇了摇头:“她这么干,不就是不想让人看着么。”
“那可不能随她的性子。汇格的名义要怎么用,有公关部在经营;跟合作方的关系,也不能让她一个人说了算,”钟耘岐看叶朋陷入了思索,提醒他,“她想发光发热,就把她放到合适的地方,她还是你外甥女,就麻烦你多关注了。”
叶朋皱着眉头看了钟耘岐好一会儿,忽然长叹一口气:“你父亲还在汇格的时候,一切都简单多了。现在权柄不知道会往哪儿落,你们,一个个谁都不是省心的主,太难了。”
钟耘岐微微一笑:“叶副总英明。”
“我说真的,”叶朋很无奈,“你们斗法的结果,是汇格人心涣散。耘岐,跟你们兄妹几个,或者是我姐,我都这么说,大局为重吧。”
说罢,也不想听什么回应,叶朋站起来就走。看着他出了门,林源奇也悠悠叹了口气,钟耘岐好笑地斜睇他一眼,“怎么,你也同感?”
林源奇立即摇头:“叶副总想站干岸看好戏,哪儿能呢。他不会真以为,谁在汇格说了算都跟他无关吧。不是他天真了,就是在讲笑话糊弄人。”
钟耘岐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看了一眼屏幕,“那就第二个吧。”
“嗯?”
“助理人选,排名第二的那个。”
林源奇有点不懂:“第一那个评分更高啊,您为什么选第二?”
“这次想找个二一点的,试试。”看林源奇完全摸不着头脑,钟耘岐也懒得解释,“出去吧,我还有事。”
林源奇赶紧撤了。
办公桌上,手机在一直震动,来电是个没有标注的号码。对钟耘岐来说,这个号码没有一点熟悉之感,他也想不到有什么陌生人如此执意要找他。毕竟,一连打了好几天,每天早中晚打好几次,他认识的人里,真没人这么不识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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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电话的人是何灵。
此时她正心情忐忑地等待着这个电话响完,这几天每次都这样,听着铃声响完,然后机械的提示音: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然后换成英文重复一遍。何灵听完每个字,接着挂断。
这一回,按照她数过去的响铃,还差一声就结束了,但这一声没响,对方接了,听筒里传来钟耘岐的声音:“谁?”
一时间,何灵僵住了,大脑像是突然被冷却一样,麻得没有知觉,无法反应。
钟耘岐又问了一句:“你谁?”
一口气猛然顶上来,何灵的声音尖得有些刺耳:“我我我我我我,钟先生,是我,何灵!您还记得吗,直播女主播,你约我和我经纪人吃过饭。”
钟耘岐没说认识不认识,问:“你有我号码?”
何灵此时脑子根本转不了弯,“我问阿薛要的啊,您记得吧,她在汇格工作过,大概有,您知道,就是员工通讯录,之类的。”
钟耘岐冷笑起来,“阿薛我认识,太认识了。你们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是我找您,跟阿薛无关。”
“说。”钟耘岐没什么兴趣听,但薛闵意有什么动向,他暂时还不能忽视了。
“就是上次跟您见面时,您提过一个直播策划,我已经在做了,有些选题想跟您合作,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荣幸——”
钟耘岐完全没有兴趣,直接打断她,“现在我还比较忙,这样,何主播,下午我要参加一个小型活动,气氛比较宽松,你们可以过来,到时候见面再说。”
何灵听着,情绪本来一路走低,忽然听见能见面,简直喜不自胜:“真的?”
“你和阿薛,你们两个都来。地址我会让人发给你。”钟耘岐说完挂了,没有听见何灵在电话那头的惊喜尖叫。
但薛闵意听见了,她正开门进来,就见何灵拿着手机载歌载舞在发神经。她忍不住也笑倒:“彩票中奖啦?突然冒出个有钱亲戚给你遗产啦?”
何灵跳过来,摇晃着闵意的肩膀:“更刺激!钟耘岐要跟我们见面!”
薛闵意笑容倏地不见了,戳戳何灵的手,“是你,和?”
“还有你!”何灵戳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