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楚山斜倚着一张桌子,好整以暇地注视着“王顺”的背影。
王顺行动不便,右脚微跛,膝盖朝外,因此鞋底外侧磨损严重。如今这人虽然也是跛脚,但是鞋底磨损却在里侧。而且,王顺虽然性子内敛,却并非如眼前人这般举止畏缩。
“王顺”的脚步一滞,下一刻,他整个人宛若狂躁的猛虎,右掌带着凌厉的劲风直冲楚山面门。千钧一发之际,楚山轻巧地侧身闪避,巧妙地避开了“王顺”的进攻。
见首次攻击未果,“王顺”迅速改变攻击路线,每此进攻皆是下了死手。楚山眼神冷静,她并不急于反击。这人一拳一式皆有章法,或许能看出此人来路“王顺”见自己竟然连楚山一跟头发都碰不到,羞愤交加。竟从不知何处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楚山一惊,后脚一撤,正要躲避。
突然,一个熟悉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轻轻揽过她的腰。楚山失去重心,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下一秒,她眼前落下一片莹白。
“师父”
玄乙身形颀长,此时左袖已轻轻覆上怀中楚山的双眼,右手已经稳稳握住了闪烁着冷光的龙泉剑。
“王顺”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之势,向他们冲来。
玄乙面若寒霜,眼角都懒得多抬一分,皓腕一挑,龙泉剑便如同从夜空划过的一道闪电,一剑封喉。动作之间,没有半分犹豫。
楚山听到轰得一声,“王顺”倒在了地上。
“师师父。”
楚山声音有些颤抖,手脚冰凉。
上月,她一路上京,越往北路边草地里野尸越多。每每看到都不忍直视,但若是离村子近,她便去买几张草席将野尸葬了,如此也算能入轮回。
不过她从未亲眼鲜活的生命在眼前逝去,更何况一向儒雅温和的师傅竟然在太清宫杀了人。
她一点都不怕这个劳什子“王顺”,就算再来十个“王顺”她也应付得来,相反,她现在有些害怕玄乙。
“许远,带人速把此处清理了。”
太清宫的弟子们正在玉皇殿诵经,前门与后院隔得远,此事还未惊动众人。
说罢,玄乙打横抱起楚山,脚尖点地便飞上屋檐,几个起落,便将楚山带到一片竹林中。
从前,玄乙便是在这教她机关之术,她为破阵,在竹林里一待便是一天。玄乙顾及她的面子,训斥她时也常将她带到竹林中,
玄乙甫一落地,楚山,迅速从玄乙的怀抱里弹开。
面朝师父,她直身而跪:“弟子错了,请师父责罚。”
楚山就这样跪着,久久无人回应,直到她膝盖传来阵阵刺痛,
楚山抬头偷瞄了玄乙一眼。
玄乙脸色很不好看,薄唇抿作一条直线,淡淡道:“错哪了。”
楚山暗暗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道:“弟子擅自引人入山,置同门安危于不顾。于太清殿内缠斗,污宗门之清誉。无端扰师父清修,乃弟子之过。”
“没了?”
半响,他矮身半蹲在楚山面前,薄唇轻启。
“阿楚,为师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玄乙幽幽道,语气里尽是无奈。
楚山心中一窒,猛地抬头。对上一双清墨般的桃花眼,眼皮那颗淡淡的痣若隐若现。
“师父,我”楚山欲开口辩解。
“我问你,身上有剑,为何不用?”玄乙转而厉声道。
楚山低着头,身体微颤,双手死死抠进湿润的泥土,过了半响,抬头看着玄乙的眼睛,强自镇静道:
“那师傅呢,斋醮诸忌略有七条,勿饮酒;勿食五辛;勿与别人同坐;勿视死看生;勿嗔怒;勿悲哀;勿见血。刚才虽是情急,但师父为何一剑便要了那人性命?”
“师傅常说,体道法天,济度众生,便是如此吗?”
虽极力克制,楚山声音仍抑制不住地颤抖。
说完,双手攥着道袍一角,复又低下头去,再不敢与玄乙对视。
气氛一瞬间安静,静得仿佛能听到竹子拔节的声音。
玄乙起身,随手掐了一片嫩绿的竹叶,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事不关己,淡淡道。
“体道法天,正的是无道之徒,济度众生,渡的是善心仁人。”
玄乙似乎不愿与她争论这个话题,话锋一转。
“方才阿楚没有还手,可是看出什么门道?”
楚山微微愣住,盯着眼前玄乙一角月白色的衣袍,感觉今日的师傅有些陌生。
过了半响,她如实回道:“我观此人掌风刚劲,隐约有少林之风,招式却狠辣阴毒,不像正统武学。此人外功不错却并无内法,弟子斗胆一猜,此人来自西域少林金刚门,那一掌应是金刚般若掌。”
”不错,那你可知,这西域金刚门,最擅长的不是外家功夫,而是用毒。”
楚山一怔,这她倒是从未听说过。
玄乙缓缓道:“金刚门中,弟子们携带的兵器,每一件都浸透了致命之毒。金刚门培养了一批特殊的死士,自幼便日日服用剧毒之汤。这些汤药采用了极为稀有且珍贵的药材,药量过剩,化为猛毒,百名幼童中,仅有一两人幸存。这些死士,与其接触,便会染上致命之毒。”
楚山听闻,瞬间,脊背涌上阵阵寒意。
“阿楚可曾想过,那人并无内家功夫为何敢独闯我太清宫,”
除非这人本就不打算回去
一个念头从楚山脑中闪过。
“此人前来,难道是为了杀客房那人?。”
忽然,楚山面露惊慌:“宝川日日与王顺在一处,虽然“王顺”戴了人皮面具,但今日我都能看出“王顺”不对劲,宝川何以看不出来?”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除非”
玄乙微微点头。
宝川说自己没了家人,不愿再离开太清宫,因此就留了下来。宝川人小却聪慧机敏,楚山喜欢得紧,便找冲虚道长将宝川要来自己手底下。
如今想来,恐怕他本就是穆北的人,在路上遇袭,拼死保护主子,本以为自己要命丧襄州,没想到二人却在浮邱山上相遇,实乃天意弄人,命中注定。
“几天没回来竟变得如此热闹,阿楚倒是捡了个大宝贝。”玄乙看着楚山的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忍不住打趣道。
乾上乾下,九四,大吉,应无咎。
昨夜观天,太白犯镇星于斗牛,过天津,荧惑又逆行,与太白会于天关,金火交会,新帝星落中原。
玄乙眸光一寒,心下已经明了此人身份。
忽地,玄乙看向后院,楚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道黑影从客房那侧房顶跃出,那道黑影察觉到了二人的目光,站定在三清殿的一处飞檐上,朝着玄乙和楚山的方向,深深作了一揖。下一瞬,便跃入竹林深处不知去向。
那人不是宝川又是谁?
“王顺应无大碍。那人也应该这几日便会离去,阿楚好心救人,无需自责”
“弟子失言,今日冲撞了师父,请师父责罚。”楚山挺直了腰杆,欲叩首。
玄乙笑了笑,没有说话,向楚山伸出一只手,欲拉她起来。
楚山跪了太久,双腿早没了知觉,脚下稍一挪动,便失了重心向后栽去。
玄乙轻叹一声,刚欲俯身将楚山打横抱起。
“不必了师父,我这就起来。”楚山不留痕迹地躲开玄乙的双臂。
说着深吸一口气,顾不上双腿针扎般的刺痛,挣扎着站了起来,满脸涨得通红。
她十四了,男女之防,她还是懂得一些。
楚山的小心思哪逃得过玄乙的眼睛,玄乙放下双臂,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楚山跟在玄乙身后,二人一路无言。
“师父,我先去看看王顺有无大碍”楚山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先开口道。
楚山此时心里还在想王顺的事。
宝川想借自己的手除掉假王顺,可若是换了别人,太清宫岂不是平白多了一条亡魂。
若是那人今日发狠杀了王顺,那她怎对得起这条无辜人命。
玄乙不责备她,她却无法原谅自己。
“嗯,去吧。”玄乙挥了挥手。
“是”楚山作揖,接着,左脚猛地一踏,身子腾空跃起,双脚在竹节处用力一点,衣袂翩然,消失在玄乙的视线中。
阿楚今年十四了,按照民间的说法,十四便要办笄礼,是女儿家的大日子,说明女子已经要准备婚嫁了。
玄乙有些恍惚,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两日的举动,感觉确实不妥,白玉般的面庞飞过一抹极淡的红霞。
十月是阿楚生辰,今年生辰礼得备个更好的才是。
至于那笄礼,脑海里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阿楚嫁人的场景。
自己的宝贝徒弟拉着一个陌生男子跪在自己面前叫父亲
只想了一瞬,胸口便一阵恶寒,也没了游山的兴致。于是足尖一点,如一叶过江,往太清宫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