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螃蟹
话刚说完,几个杀手已经再次追来。
宋言希用脚尖挑起一颗石子,一个旋身将石子踢飞出去,正中其中一人的眼睛,那人捂着半边脸落在地上。接着另两颗石子接连飞出去,响起金石相交的咣当声。
但石子不能一击致命,被射中的杀手不怕血也不怕死,他们只有一个目的——杀了这个女孩。
几人并不恋战,只想声东击西拖住宋言希,好放另外一人去完成任务。
很快,其中一人便寻隙跳到沈清溪身不远处,一把飞刀脱手扔出,瞄准的是她眉心。就算沈清溪不会武功,生死关头人的反应能力却是超出寻常的,她在看见杀手朝着自己跳来的时候便凝神屏气,那扔刀的动作便似慢了半个呼吸,她往边上侧身滚了出去,手指长度的飞刀便插入沙石。
那人似是没料到会被躲开,很快将长刀举起行将劈砍过去……刀锋最终在她鼻梁前方被弹开了,料想中的疼痛和死亡没有来。
宋言希终于从地上捞起一把刀,兔起鹊落之间,刺客们便如秋风扫落叶,纷纷散落。
沈清溪像是从没认识过宋言希一般,他的温和,他的斯文,他的瘦弱,在此刻如一个冰雕人形,碎得支离破碎。
他眼神冷漠而锐利,手上的刀变幻莫测,眼花缭乱,仿佛握着的不是什么杀人凶器,而只是个耍艺人手里沾了毒药的红绸,触之殒命。
随后那刀轻巧脱手,楔入水中。
她竟本能地往后退了退。
宋言希怔了怔,转过身去不再向前,语气已经温和如初,道:“应该没事了,不过我们接下去的路,不能再走官道。”
宋言希取下挂在马身上的水袋去溪边打满水,然后放到沈清溪面前。他则找了背阴的大石块坐下闭目养神。
清水刚入腹中,便觉得一阵腹部绞痛,逼着她将那些水全部吐了出来。她伏在地上浑身战栗,胃部痉挛让她冷汗如雨,很快湿透额发。
“我肚子疼……”她轻声呢喃,“我肚子疼……阿娘……”好像这样便能缓解自己疼痛一般,好像,阿娘下一刻就能伸出温暖的手掌来替她揉一揉……
可她心里也知道,再喊阿娘也是没有用的,阿娘再也不会出现了……“阿娘”这两个字,幻化成了一剂温暖的良药。
突然身体一轻,她再次听见那一夜熟悉的轻声叹息。
自己好像在做梦,梦见自己还是个孩童,生病发烧后被阿娘紧紧抱在怀里唱摇篮曲。抱着她的人轻轻拍着她的肩,又不住替她拭汗。
数日以来的心惊和胆颤在此时终于击垮了她的身体,她咬着牙死撑,终于发起了热。
马儿驮着两人顺着河滩走了几里地,终于在一座荒废的茅草屋子前面停下。
屋子十分简陋,窗户破败,好在屋顶的茅草还算完整。宋言希用木棒挑开蛛网,又挽了一把茅草将榻上的灰尘清扫一遍,才将沈清溪抱下马背,放进屋内。
沈清溪依然蜷着身子,像只被沸水煮过的虾子,轻微颤抖着。
“哪里疼?”他俯身凑近问。
“热水,给我一杯热水……”她呢喃着,冰凉抽搐不受控制的胃肠急需热水缓和。
宋言希站起来四下看看,还好厨房里还有一只陶罐。他拎着陶罐去溪边清溪干净,又捡干草废柴点了一堆火,将陶罐架起来开始烧热水。
火星哔啵作响,七月的天,热得人如置炉中。他撕了两根布条,将长长的衣袖缚起来,露出洁白修长的小臂。
他看看罐子里的水,还没烧热,不禁看了看远处然后喃喃自语:“司南这些人越来越废物了。”
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他无奈起身,想去马儿挂着的袋子里看看有没有干粮,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蹙起眉,看向那苟延残喘的涓涓细流,想来其中鱼儿也是没有的。
只能等司南他们来了再说了,他想。
水终于烧开后,他想了想,将陶罐拿去水中镇了片刻,觉得水温差不多了,才抱着陶罐进屋去。
“热水来了。”他伸手将她扶起,让她半靠着自己,然后单手将陶罐递了过来。
沈清溪迷蒙之间抱着陶罐喝了几口热水,放下后,才发现他那截露出的手臂,迷糊之间不忘说了一句:“手真白。”然后再次蜷缩着躺在宋言希腿上。
她将他的腿当成了个软枕。
宋言希一时有些无措,但又无可奈何。最后,还是只能放下手来轻轻拍着她,让她好好休息。
“你说了要娶我,我这样靠一下,不算占你便宜吧。”她的话有气无力。
宋言希忍不住将她汗湿后黏在脸颊上的发丝拨开一些,说:“你说不算,那就不算吧。”
“我是先长公主遗孤,他们要杀我。那你呢,你是州牧大人的儿子,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为什么要淌我这趟浑水。”
宋言希紧抿着唇线,没有说话。
她突然翻身起来,伸手再去抱陶罐。宋言希递给她后,她抱着再次喝了几口。
“这罐子,你洗干净了吗?”她突然问。
宋言希挑眉,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挑剔干不干净?
“果然是锦衣玉食惯了的人,连个罐子都洗不干净。”她继续说,“有吃的吗,我有点饿了。”
“……没有。”宋言希语气冰冷,没了方才那股温和。
“这外面是不是有水,水里应该有鱼,你身手这么好,去抓两条鱼来烤着吃吧。”
宋言希:“你好了?……这里水太浅,没有鱼。”
他也饿了,要是有鱼,早就抓来烤了。
此地一年没有下雨,土地干涸,草木干枯,河水也已只剩细流,他就是想去打只野兔,也得有山可去。可这里地势平坦,举目四望,土地沙化,一片荒芜……
能有这么间破败草房,已是恩赐。不知原来主人迁徙去了何处,总之这里看着就不像能活得下去人。
两厢沉默了会儿,沈清溪终于勉强爬起来:“走吧,我教你搬石头,捉螃蟹。”
沈清溪在水边净了脸,将脸上的汗渍清洗干净后,露出原来那粉白的肌肤。她的肠胃痉挛好了许多,此刻已经可以佝偻着背一块一块石头的翻。
“……这里这里!”她惊呼,“快,快抓住它!呀,跑得真快……哇,好肥的一只螃蟹!”
……
荒芜的平原上,一个茅屋突然冒出袅袅白烟。居然让人有种大漠孤烟直的错觉。
然而走近了些看,就能发现这白烟简直是从茅屋四面漏风的各个窗户冒出来的,毫无章法。像是整个茅屋都要烧着了一般。
宋言希已经咳得泪眼迷蒙,依旧无法让灶里的火好好地烧着而不是只冒白烟。
沈清溪拿带水的手绢捂住口鼻,泪眼汪汪盯着宋言希,满眼幽怨,道:“你属猪的吗?”
宋言希终于放弃了,说了句“你来”就冲出茅屋,站在门前大口喘气。
他很郁闷,自己从来都是衣袂飘飘,谦谦君子,算无遗策,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沈清溪也只好跟了出来,他不会烧火,她自然也不会。
她随着他在阶前坐下,诚恳道:“虽说做饭这事,其实合该我来的,但我现在确实还不会。”
宋言希瞥她一眼。
她继续说:“但是我不会,我也没有逞强不是。要不然,你就在这门口生一堆火,把那些螃蟹拿出来丢进火里烧熟吧,我们小时候扒了螃蟹就老喜欢用火烤着吃,又香又脆……”
司南等人赶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两个灰头土脸,好似从另一场火灾里逃亡而出的人。
尤其是宋言希,他挽着袖子,头发上粘着茅草,脸上还有黑印子……和两个时辰前的玉质公子简直判若两人。
司南忍不住扑过去道:“公子你没事吧,怎么……怎么他们又放火了?”
宋言希看他一眼,淡淡道:“屋里有十几只大螃蟹,想办法烤了吃吧。她饿了。”边说边站起来往河边走。
“饿了?”司南想了想,“马上有带干粮啊!”
宋言希走路的背影僵了僵。
司南已经闪身到了马儿身边,探手去布袋里摸,果然摸出一个小包裹,打开后里面是奶香的白面烙饼。
“沈姑娘,给。”他递了一个给沈清溪,又问:“公子要么?”
不知怎的,宋言希突然就想起方才沈清溪的那句话——你属猪的吗。
他摆了摆手,走向水边。
伶仃并另外一个女扮男装的丫鬟进了屋内,利落地将一团糟糕的灶台收拾干净,不久,传出螃蟹蒸熟的香味。
她们又将桌子凳子收拾干净,出来恭敬道:“公子,姑娘,饭菜都好了,请进屋用饭吧。”
此刻,宋言希已经恢复如常。
可沈清溪已经吃烙饼吃得半饱,此刻再面对螃蟹,已经没有垂涎三尺的欲望。但他知道宋言希其实肚子还饿着,又见他那般装得矜持,不由暗笑,伸手替他拿了只螃蟹掰开送到嘴边:“吃吧。”
宋言希却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手,去拿了一张烙饼,说:“螃蟹这东西不顶饿,你自己吃吧。”
沈清溪:“……这些都是我辛辛苦苦抓的!”
“所以你辛苦了,多吃些吧。”说完,又夹了块丫鬟们自带的酱肉干,吃得甚是香甜。
沈清溪无语,只能四处吆喝:“来来来司南,伶仃,婉儿,尝尝这个大螃蟹,这可都是你们公子亲手抓的!……”
宋言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