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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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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热使得地面仿佛浮起一层水汽,两辆马车并一行骑马劲装的人在官道旁的一个客栈落了脚。

    几个乞丐模样的人蹲在客栈不远处,见这一行人下来立刻拥了上来。

    “贵人……贵人们万福金安,可怜一些吧……”

    司南跨进门槛大喊了一声:“掌柜的!”

    一个精瘦汉子闻声笑容可掬地走了过来:“哎哟几位客官里面请,打尖儿还是住店?”

    司南只从腰包里掏出一块银子扔了过去:“去,给他们拿一筐馒头出来。”他指了指店外的乞丐们。

    掌柜接了银子,笑容却有些勉强,劝道:“客官是好心了,可这也纵容他们了,他们总该自己想法子寻活路,不然整日挤在我这门前,客观也只能接济他们一时不是?”

    司南没好气道:“少废话,我们既然见了,能管一日便算一日。你自己出去看看,现在哪里好找活路。”

    掌柜的也不好再驳,反正花的也不是他自己的银子,当下笑着伸手将几位迎了进来。

    他们要了几间客房,被小二领上了二楼。

    沈清溪摘下帷帽,露出青白色的脸。这些日子,她瘦了一圈,脸上轮廓更加锐利,几乎完全褪去青涩。她站到窗前支起窗户往外看,稀稀拉拉几棵树的背后,是干涸的土地和蔫不拉几的灌木丛。

    离开漳县时,还下了一场大雨,可是几日后,当她们越过群山,进入中原腹地的陵州,却发现这里土地贫瘠干旱,乞丐遍地,与漳县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姑娘,洗漱一下吧。”伶仃接过小儿端来的热水,又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拿出香油滴了一滴进水中。

    自从她被宋言希接到宋宅,伶仃就成了她贴身服侍的丫鬟。对,就是那个在她落水后送她回家的丫头。

    沈清溪看着她的动作,还是忍不住说:“逃难的人,哪用这么精细。”

    伶仃温柔笑着,将干净的布扔进水里,然后捞起来拧干递过来:“姑娘说什么呢,有我们公子护着,怎么能说是逃难呢。”

    不是逃难?那是什么。

    这话她早想问,宋言希救她们,图的什么。

    她已经知道宋言希就是阆州牧宋修玉的小儿子,可他的所作所为却又像是江湖作风,和那些官宦人家倒不像。而且,他为什么愿意插一腿进来呢?她说要复仇,他便陪着她一路上京……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确定的,自己就是他的一颗旗子。虽然暂时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这一路走来,她们避开了阆州主城,直接出了关。路上也并不是风平浪静,那帮杀手还来过两次,一次比一次疯狂,却又在发现不敌后干脆地退后或者自杀。

    这样一来,她就明白自己的重要性了。有人拼死杀她,有人拼死保她。

    宋言希,从一开始的接近就是蓄谋的吧。

    她接过伶仃递过来的帕子,上面是茉莉的清香。深深吸了口气后,觉得肺腑都莹润了同样的香气。

    她强忍住想哭的冲动。

    这一路走来,但凡是遇到好的东西,她都觉得不配,为那些无端受累而烧成焦炭的家人。

    屋外有人敲门,伶仃过去将门打开后,那个一贯冷着脸抱着刀的侍卫说:“请姑娘下楼吃饭。”

    她们一行人,稀稀拉拉占了三张桌子。

    沈清溪女扮男装,坐到宋言希那桌后给沈清河递了个眼色,沈清河便识趣地转身去了司南他们那桌。

    饭菜并不简陋,荤素都有,只是分量不多。想来物资也是匮乏。

    宋言希自然而然地将一个大白馒头递过来:“吃吧,吃完才有力气赶路。”

    沈清溪却绕过他的手,径直抓了个鸡腿啃起来,很快便满嘴油光。那忧郁的神情配上这么一嘴油,宋言希顿了顿,忍住笑意皱眉说:“有人和你抢吗?”

    沈清溪却面不改色道:“我怕吃了这顿没下顿,还是决定对自己宽容一些。”

    “……你倒是很大度。”

    沈清溪突然又红了眼眶,恨恨剜了宋言希一眼。

    自从对自己的身份有了准确的认知,她也在这几日的时间里想明白宋言希对自己为何欲拒还迎,自然不是因为看上她的美貌或者喜欢上她的品性,而是因为她重要。

    “宋先生,你还想娶我吗?”她终于问出了口,“我现在孤苦伶仃,只有弟弟,没有父母没有媒妁,我们俩都是拖油瓶,你还想娶我吗?”

    宋言希冷着脸吃了一小口馒头,顿了一会儿才说:“自然。”

    “好!”她斩钉截铁,“既然我还有让宋先生看得上的用处,那我便嫁。可是,我有个条件。”

    “你说。”

    “把沈清河送走。”

    “……可以。”

    /

    吃过晚饭,休息之前,沈清溪敲开沈清河的房间门。

    十二岁的沈清河长得并不高,个子比不上沈清溪。原本就瘦,这段日子遭逢大变又连日奔波,更是瘦得皮包骨头。

    “姐。”

    “嗯。坐吧,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两人坐下后相视一笑,却是少年老成,无尽沧桑,欲语泪先流……

    沈清溪伸手替少年抹去眼泪,笑得一脸温柔:“沈清河,你知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吗?”

    沈清溪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肯定道:“报仇!”

    沈清溪依然笑语盈盈,泪光闪烁:“但是你觉得现在的你能帮上什么呢?”

    少年愣了愣,道:“姐,你什么意思?”

    “我再问你个问题吧。你知道不知道,宋先生他们,为什么要帮我们?”

    沈清溪更加茫然了。他似乎从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只知道宋先生一直以来就是想娶自家阿姐,从没想过为什么他竟会这么不离不弃,身边还高手成群……

    他像突然又长了一岁般,眸中露出深沉的思索。

    “有件事情,我想过了,还是必须告诉你,否则,你这样跟着我去,我于心不忍,将来若有不幸死了,也不会瞑目,总觉得亏欠你。”她吸了吸鼻子,又笑得像朵带泪的春花,“我不是阿爹阿娘的亲女儿,也不是你亲生阿姐。阿爹阿娘,还有哥哥嫂嫂,大概可能,都是因我而死。”

    干燥的空气十分安静,没有风,没有雨,也没有雷。

    可沈清河就是觉得突然耳鸣,整个脑袋嗡嗡作响。

    他喃喃着:“阿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沈清溪笑得更加温柔:“那这样说吧,爹娘还有哥哥嫂嫂的仇,我会去报。你还小,我让宋先生将你带去学艺好不好,等你变得足够强大了,你再回来帮我,好吗?”

    沈清河这下听懂了:“你……你要送我走?”他突然像个幼童一样抓住沈清溪,“不要送我走,我已经长大了,我要帮你……”

    沈清溪觉得自己笑得脸僵,她抽出手来轻轻拍着他:“总有机会的,我等你。”

    第二日天不亮,沈清溪的马车就率先出发了。

    挥别最后一个亲人,沈清溪如释重负。

    同坐一辆马车的宋言希看她神色,却蹙起眉头:“如果只是不怕死就能报仇的话,这世上也就没有蒙尘的冤案了。”

    沈清溪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苦中作乐般笑了一笑:“但是报仇首先也得要不怕死对吗?”她敛了笑容定定看着宋言希,“那么宋先生呢,你也像我一样,有仇要报?”

    宋言希再次整了整衣袖,模样闲适,仿佛他们现在坐在马车上不是在亡命,而是要去踏青。

    “你的袖子上沾油了吗,一直理。”沈清溪忍不住制止他不停捋袖子的动作。

    宋言希一愣。

    然后听见马声嘶鸣,车子突然停了下来。沈清溪刚刚还大言不惭嘲笑别人的袖子,刺客却又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变了脸色:“他们又来了。”

    宋言希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开些,沈清溪却抓得更紧:“你别出去。”

    “我不出去,”宋言希无奈,伸手掀开车帘向外看去。饶是他心中早有准备,也为此番的人数之多而吃惊。

    黑压压一群刺客,看不全的这边有十几人,听动静,几面围攻的人数加起来少说也有七八十。

    “还真是低估了他的能力。”他低声喃喃了一句。

    话音刚落,一把飞刃就朝他飞来,他伸手将沈清溪往边上一压,刀身划破车帘,楔入车厢另一侧的木板上,发出嘤嘤的金属刀鸣声。

    沈清溪面容惨败,虽然这几日已经习惯了追杀,可仍旧没法保持彻底的平静。

    司南的身手变幻莫测,与平日小孩嬉闹时的模样判若两人。他几个旋转卷走了好几人的刀,那些刀像是黏在他臂弯一般,再一个飞旋,又从他臂弯里飞了出去,射向它们原先的主人。那些人中刀倒地,只发出死亡前的闷哼。

    他几个跳跃飞到车厢旁边挡开一支不知从哪个方向射来的飞刀,急促道:“公子,来人太多,你们下车骑马先走……”

    话还未尽,一个刺客已经飞身上了车顶,抬手欲劈,司南脚尖轻轻一点飞身上去将人拨开。

    外面的每个人都要应付十人左右的刺客,都是左支右绌,艰难应对。“猎隼”是个隐秘而高深的杀手组织,被招募其中的都是身体素质极佳的江湖高手。他们既然不惜牺牲这么多的人来围攻一个原本没人在意的小小遗孤,那便恰好证实了宋言希的猜想。

    他突然掀开车帘,伸手揽住沈清溪的腰,脚尖轻点后跳到马背上,然后随手捡了一把刀将马儿拉车的绳索砍断,迅速冲出重围。

    见状飞来的两个黑衣人也被他一挡一劈杀了个干净,沈清溪没有闭眼,哪怕血滴到脸上。但突然她觉得脚下一重,因为右腿被人一把抓住。

    那滚烫的手心传来熔炉一般的高温,她还没来得及惊呼,那只手就被宋言希一刀砍断,断手却还紧紧抓在沈清溪的脚踝上,逐渐由高温变得冰凉。

    马儿受惊一般飞快往林中而去。可这林子依然稀疏,藏人是藏不住的。

    她甩了甩腿,想把那截断手甩掉,然而尸骨僵化,握在腿上甩不开。

    他们穿过稀松的树林继续往前,当刀兵相接的声音逐渐消失到再也听不见声音的时候,马儿才终于因为疲惫而放缓脚步。

    他们在一处快要干涸的河滩上下了马,马儿冲着那涓涓细流缓步而去,马鼻子发出扑哧扑哧地喘息。

    沈清溪却被颠得腿软,倒在地上起不来。她颤抖着手想将腿上的断手取下来,触碰到残破尸体的那一刻,浑身几乎战栗。

    宋言希冷眼看着,并没有伸手帮忙。

    丢掉断手后,她伏在地上干呕。

    宋言希忍住心疼,冷血地提醒她:“复仇,是一件比不怕死还要更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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