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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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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言希有些疲惫地垂下眼眸,挥了挥手,屋里的丫鬟和下人便依次出去。司南跨出门后,将门带上,然后站在门口守卫。

    他思索着:“我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不过关于你的问题,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这种故事很寻常,历朝历代度都有,只是很不幸的,你和这故事沾了点边。”

    “先帝在世时育有四子三女,大公主婉华,二公主婉芬,三公主婉玥。三公主早夭,大公主也在二十岁时,香消玉殒。现在还存在世的,只有一个二公主。而先帝的四个儿子,如今还剩两个,一个,是当今,另外一个,便是宁王。这个宁王,你正好见过。”

    他神色安静,眸中流动着静谧的流光,安静又简介地陈述着:“宁王自称宋岚,曾有意代我向你家提亲,撮合你和我。而你的母亲之所以不肯,是因为碍于我的身份,她怕你的身份暴露。”

    他顿了顿,像是在给对方时间笑话信息一般,然后才继续说:“你的母亲曾是皇宫里的侍女,在元德40年被放出宫,不久后嫁给当时在京都念书的学生,沈漾。沈漾没有中举,三年后,他携妻儿回乡,再一年,育有一女,娶名清溪。而在他们回乡的那一年,朝廷动荡,东宫易主,婉华公主也在一年后卒于天牢之中。当时民间盛传,婉华公主入狱时已身怀六甲,死时也是一尸两命。”

    话说到此,沈清溪似乎终于听明白自己的身份,她呆呆看着眼前这人,用几句话就将她过去十几年的人生颠覆,远比梦境还要离奇精彩。她甚至忍不住失笑一声:“我是那个,一尸两命的命,是吗?她为什么会被关进天牢,因为刺杀皇帝?”

    那样的天之骄子,除了谋反和刺杀这样的大事,怎么可能被关天牢。

    宋言希沉默了一下,点头,又摇头:“罪名确实是谋反的帮凶,不过……”

    “不过什么?”

    宋言希终于抬眸看向她,眼里突然有了微弱的光:“你希望的不过是什么?”

    沈清溪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可她希望是什么有什么要紧,结局就是她在这穷乡僻壤的偏僻小镇被藏了十四年。

    可现在是怎么了呢,藏不住了?她果真的只是个罪犯的遗腹子的话,为什么还能招来杀身之祸,官府为什么不直接来抓,而要派暗杀?……她不由打了个冷战,脸色更加灰败:“是……皇帝要杀我?”

    “不是。”他坦然道,“但我也不清楚是谁。”

    ……

    /

    当她一身白衣站在廊下一整天后,房里再次传来沈清河换药的痛呼。

    人就是这样奇怪,当有人给你一个新的身份,往往只需半天便能深信不疑。她听着那熟悉的声音,突然觉得很陌生。

    她觉得很抱歉。这种抱歉,让她不敢踏进他的房间。她害怕面对这张脸。

    如果这些人当真因自己而死,她觉得万死难赎。暖风一次一次吹干脸上的泪痕,直到她已经哭不出来时,天色再次黯淡下去。

    司南再次回来了,说是已经有沈家的亲戚将尸体收敛,破败的门前也挂了白布,便于亲朋故旧前去吊唁。至于凶手,官府正在追查,但是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

    宋言希淡淡道:“那些人都是专业杀手,怎么可能留下线索。王楠丰查不出来的。”

    “可是公子,我们一直不回去的话,那些人会不会起疑?一旦他们怀疑剩下的人是被我们劫走了,那些狗鼻子就会冲着我们来……到时候,连这个藏身处也很快就会暴露。”

    “剩下的人里还有个大内高手,他们未必就会这么快怀疑我们。不过。我们还是准备一下,明日便回去吧。”

    “那沈姑娘和沈小公子……”

    “……一起回去吧。”他默了默,“人总是难离故土,离开之前,总要回去吊唁的。”

    /

    马车从侧门驶入后,沈家姐弟俩下了车。

    站在离自家这么近的土地上,却只能遥遥望着那个回不去的方向。沈清河早已忍不住失声痛哭,可声音已经沙哑,只有如风吹破败窗纱的沙沙声。

    而沈清溪呆呆的看着那个曾经生活十四年的家的方向,突然十分茫然。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将来又将至哪去。

    当利箭射来的那一瞬,她闭上眼,突然觉得自己就如一道幻影,眼前一切都是虚无,若能被箭矢击碎,也算不错。

    一阵冷兵器的寒意伴随一声金器相交的声音荡开在耳畔,她睁眼时,已经被人拉着往屋檐下躲去。

    沈清河被吓得失声变色,躲在屋檐下面白如纸。而司南,早已如一阵风,倏尔追随那箭来的方向而去。

    杀手还在。

    当宋言希拖着她往屋里去的时候,她虽然还没回过神,可人已经拼命镇定下来,侧头问:“你为什么要保护我,他们都是不要命的杀手。”

    宋言希只是轻轻一笑:“这几个杀手,还不能入我的眼。”

    来人大概也没料到会遭遇到这样突如其来的反击,还没逃走就被一网兜下,然后在他准备吞药自杀之时,被司南一把捏住下巴,然后一拳击晕。

    “我可以去那边吗?”沈清溪手指的方向,正是被烟尘罩上一层黑灰的自家宅院方向。宋言希的院子并非没有遭殃,只是因为没有火油,又临水,下人们动作起来便将火势阻断在靠近沈家院子的那边院墙。

    见司南如拎着一只死狗一般的拖着那刺杀的黑衣人闪过,宋言希点点头。

    但他跟在她身后,姐弟两人在院墙前跪了下来。

    “我想报仇,”她说,“怎么样,我才能报仇?”

    宋言希神色淡淡地说:“我只知道人从京都来的,如果你想报仇,那可能,就得往京都去。”

    “有酒吗?”她突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但宋言希言听计从般招招手,让人送来酒和酒杯。

    她一面斟酒一面说:“我爹酿的果酒最好喝,可惜以后,再也喝不到了。”

    她给自己倒一杯,也给沈清河倒了一杯,然后她说了一句“对不起”,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还记得小时候,她觉得果酒香甜,去厨房偷偷喝了一大碗,后来醉到在院子里上蹿下跳翻跟斗。那时候沈漾还年轻,他乐得呵呵大笑,由她趴在身上一会儿骑大马,一会儿做飞雁,王氏却是一脸惊慌将她抱去找大夫,生怕小小年纪喝傻了脑子。

    后来又有一回,她跟着沈清海在屋子后面的小溪边上抓螃蟹,可以落脚的石板又小又滑,沈清溪小小的身子又挤来挤去,终于滑落水中。

    深清海那时也只是个几岁的孩子,他在沈清溪即将被水冲走之前一把将她的双手死死抓住,终于等来了大人。

    后来,沈漾就请人在后院好好做了个钓鱼和玩水的木平台,这样就不会因为长满青苔的石板而滑落入水了。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嫂子的时候。

    她在盖头底下偷偷瞧,梁氏则在下面偷偷笑。两人一起将撒在床帐上的桂圆红枣吃了个肚饱,后来她终于被沈清海赶出了新房。

    还有张嫂,总是笑着给她做好吃的……桑桑,还有她的桑桑,又伶俐,又蠢笨的小丫头,她在路边捡到脏兮兮的她,一定求着王氏将她带回了家。那是她从小的玩伴,陪了她十年的小丫头……七具尸体,哑叔逃了,另外一个活下来的是张嫂还是阿秋?和哑叔一起躲起来了吗?

    人生的变故怎么会来着这么毫无征兆?甚至连句告别都来不及,人就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在她醉到不省人事之前,嘴里机械地重复着两个字——“报仇”。

    /

    昏暗的库房里,一盆冷水泼下去,被五花大绑捆在柱子上的黑衣人睁开了眼。

    他甫一睁眼,便看到一张干净而冷漠的脸悬在自己上方。

    虽然嘴巴被布条勒得险些要出血,他仍旧从眼神里露出一股轻蔑的冷笑,然后再次闭上眼。

    然而狠狠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脸颊滚烫迅速隆起。

    一句“睁开”的声音却绝对只有刚才那一巴掌的十分之一力度,不急不徐。

    打人者持刀环抱胸前,脸上不冷不淡的表情,和面前这个干净的年轻人如出一辙。

    “我叫谢筠。”宋言希说。

    被绑的人目光倏地瞪大了一些。

    “说出幕后指使之人,我可以保你不死。”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像和人谈心事一般,极有耐心。

    黑衣人却在犹豫了半晌后,选择再次闭上眼。

    连接下来的另外一个狠狠巴掌也没能让他再睁开。鲜红浸湿缠嘴的布条,很快变得狰狞可怖。

    宋言希直起了腰,缓步走向另外一边:“既然你不说,那我不妨猜一猜。”

    被黑布封住的窗户只留着一线光,宋言希站到光线下面伸出手掌,仿佛要去握住那一条光线一般。

    “你们轻功极好,装备也不错,进退有度,有组织有计划,想来绝非江湖闲散之人……而这个毒药名叫‘盼来’,他露在光线下的那只手掌中心不知何时多了一颗极小的红色丹药,“见血封喉的毒药,却又取了这么一个给人希望的名字…你来自‘猎隼’吧?”他突然回过头,“真是难得,对方竟然请得动你们,想来在京都的地位非同小可。是顾候吗?如今炙手可热的他,竟也怕个小小遗孤?”

    黑衣人纹丝不动,像晕死一般。

    宋言希终于将手伸过去,抱刀的人上前一步,一刀劈开黑衣人脸上的布条,也不管这一刀下去是不是让人皮开肉绽。然后捏着鲜血淋漓深可见骨的脸,令他张嘴后,从宋言希手上捏过那红色小小丹药给黑衣人喂了进去。

    黑衣人抽搐了好一阵,然后七窍流出黑血,死了。

    “公子为什么不拷问他?就这么让他死了多便宜。”司南在一旁不满地嘟嘴。

    宋言希在铜盆里净了手,慢条斯理说:“本就问不出什么,何必浪费时间。”

    “他们真是‘猎隼’吗,怎么这么弱……”他还在想自己捉来这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他们大概也不知道婉华公主的遗孤身边,还有你这样的高手护着吧。”他擦擦手,打开门走进阳光明媚的小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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