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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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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东边城门便是一条笔直官道。官道两旁的杉树刚出新芽,翠绿清新。田间油菜花正好开过花期,高耸的绿叶枝干高过人头,丛丛而立,拥得绿幽幽的道路笔直而幽长。

    沈漾跨着他的青驴漫步小跑着,虽比不上那马儿,却也比一旁的路人快上许多。

    这时哑叔追了上来,轻拍了一下驴屁股。

    沈漾惊讶地回头一看,见了来人,意外地笑起来:“她让你来的?”

    哑叔平日那双看起来无知又无神的眼睛在此时突然变得坚定且幽深,好似换了个人。他无声点了个头,脚下步子飞快,却十分轻松,跟在一旁一路小跑也未见喘息。引得路人好奇地侧过头来看。

    沈漾说:“她也真是的,小题大做了。”

    哑叔却没搭理他的话,指了指前方,示意自己先行一步。然后没等沈漾开口,他便闪身跨进侧旁小路,沿着近道而去了。

    哑叔比沈漾还先赶到庄子上,进去时那抢东西的匪徒早就走了,只留下蚕室一地狼藉的桑叶。

    听着仆妇的描述,那伙人又去别的地方挨着搜刮去了,简直是无法无天。于是他也没有过多停留,转身跨步又追了出去。

    沿途追踪,最后追到了一处农户院外终于发现了那伙人的踪迹。

    院门口停着两匹大马车,平板车上装的都是麻袋,一车已经装满,垒得老高。另外一车也装了一半,空着地方,显然还待填满。

    那些人从穿着打扮和口音来说,是漳县本地人。

    小院子里哭声一片,有女人的,也有小孩的。女人抱着自己满满两箩筐的白色蚕茧不肯松手,哭得撕心裂肺喊道:“大哥,五十文钱不成啊大哥,这是我们活命的钱,我男人还等着我去买药,孩子们还要吃饭,大哥你就可怜可怜我们,饶过我们吧……”

    哑叔倏地拳头一紧,后槽牙咬出骨骼痕迹。

    听见院中一个领头的声音像是有些熟悉,那人懒懒道:“大姐,你也别为难我了,我也是奉命办事。这上头说的数量我这边儿可是还差老大一截,回去交不了差,连差事也得黄。大姐,我可没有您的福气,还有这几亩薄田守着吃啊。”

    “那你钱得给够呀!”女人尖声吼道,“我这两筐茧要卖五两银子,你只拿五十文便想拿走,这是青天白日的强抢不成?!”

    “啧,大姐,我这儿赶时间呢。钱,我给您放这儿了,东西嘛我得抬走,走吧兄弟们,还在耽搁什么!动手啊!”

    人群终于一拥而上,抬的抬筐,搬的搬女人死死扒在箩筐上的手指。檐下三个小孩哭成一片,大点的看着十来岁,便要来帮忙,却被人一把掀翻在地,女人没法,一个分神便被人把整筐蚕茧都抬走,利落地倒进一个大麻袋里,装上了马车。

    就在一伙人收了东西准备准备上车赶马去往下一家时,不知从何处飞来几个凌厉的石子,嗖嗖嗖精准地砸中那刚才在院中嚣张说话的人还有刚才动手的人头上,几人后脑上登时出现圆咕隆咚的血洞,红艳艳的鲜血顺着那血窟窿咕噜咕噜往外冒,吓得坐在后面押车的人面如土色立刻跳下车警惕起来。

    一群只会用棍棒打架斗殴的小混混,几时见过这等凌厉的暗器,登时如临大敌,吓得抱头张望,生怕下一颗石子便会砸到自己脑袋上。

    然而,嗖嗖嗖再来的几颗石子并没朝着他们的脑袋而去,却都不偏不倚地射中他们的膝盖,一个个哀嚎着跪倒一片。

    那领头的见状大怒,抬手捂着自己脑袋上的血窟窿还不忘嚣张大喊:“操他娘的是谁!知不知道老子是在替谁办事……”

    话音未落,一颗石子已经射到嘴巴上。他震惊地瞪大双眼,木讷地看着随石子掉落在地的白色牙齿,和连成血丝的连绵不断的血……

    “呜呜……”他的喉咙里发出凄惨的惊呼,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呆了,终于忍不住弃车而逃。

    那个领头的年轻混混不知是不是痛得,呆了好半晌,等到所有人都跑了,另外一颗小石子哐当一声落在脚下时,他才反应过来,呜咽着奔袭而去。

    院中的妇女听着动静在院中躲了一会儿,见外面那些人狼狈不堪地跑掉,没了声响,才敢缩头缩脑地探出头来。

    她试探着走到马车后面,伸手摸到麻袋里自己辛苦养出的雪白蚕茧,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哑叔没有过多停留,他要追着那群匪徒而去,追根溯源,才能斩草除根。

    这边,女人也顾不得一直哭,咬咬唇,她召来被抢的邻人们各自领回了蚕茧,然后大家战战兢兢地关门闭户。

    马儿踌躇良久,好似知道不会再有人来管他了,便呼噜两声,踏着蹄子往来时的路回去了。

    沈漾骑着驴子赶到时,庄子里的佃户帮工们便如有了主心骨,拥着他絮絮叨叨起来。四下邻里,有那暗中观察形式的小门小户,远远见了沈漾骑驴而来,便悄悄跑过来,一时间沈家庄院里头围了许多青壮年。大家群情激愤,将那伙人低价抢购蚕茧的事情七嘴八舌的来回说。

    沈漾是这里的大地主,他占着大片田地,这些养蚕的农户很多也是租了他的田地在耕种,于是便自然而然将他当作这里最有能力的人。

    沈漾检查完了自家的蚕室,知道那些人不仅暴力抢夺了养成的蚕茧,还几乎将那还在养育的蚕虫也摔个干净,沉默须臾才将心中的努力压制下来。

    他摆摆手,示意大家冷静一些。然后问道:“可有人认识来收购蚕茧的人?”

    一个三十来岁皮肤黝黑但体格瘦小的男子吼道:“我认识,好像是那城里混吃的李三棒,他手下带着一伙同样好吃懒做的,天天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另外一个年轻些的小伙子接口道:“我知道那李三棒,县衙的监狱都进出好几回了,这次居然敢这么嚣张带人出来共公然抢劫,怕是背后找了靠山!”

    大家一听都觉得有理,便又七嘴八舌讨论起那些不顾人死活的权贵大户来。

    沈漾沉默了会儿,说:“看来这事儿得回去问问咱们的捕头大人了。李三棒那些人走了吗?”

    “还没走,我看他们又往李家院子那边去了!”

    沈漾当下出门骑上驴子,往大伙儿说的李家院子方向而去。

    可他走到半路,就碰上没有主人的马儿载着一车晃晃悠悠的麻袋呼哧呼哧地回来。沈漾将马安抚好后栓在路边一颗树上,走到后面打开麻袋看,全是茧子。

    赶马的人全不见了。

    他又仔细观察了一遍马车,终于在赶马的位置发现了血滴。血液还未完全凝固。

    喜悦尚未爬上心头,大雾一般的愁绪却又立刻将他包裹。

    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哑叔定然是有分寸的不会伤他们性命,可他们如果后台真的那么硬,那么此事定然不会到此为止。

    那些人,一时间收这么多的蚕茧做什么?

    突然又想起前几日那漳县最大的布行老板尹祥瑞莫名其妙地死了,他记得清楚,尹祥瑞可不是个病秧子,如何会突然死了?

    接踵而来的变故像是一两颗小石子,让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突然生出了几圈小小涟漪。可他总觉得,这背后好像藏着更大的阴谋。

    那个宋言希……一切事情都发生在宋言希来之后。所以李三棒的幕后之人会是他吗?他的背后可是宋修玉啊。还是说,连宋修玉也并不知情?

    他将自己的疑虑收拾打包塞进脑子里的某个角落里,然后跳上马车,将蚕茧拉回后,分还给了乡亲们。

    /

    和风驿是漳县接待上官的主要驿站。虽然这偏远的小地方长年累月也没几个上官下来巡视,但也总归是在王土管辖之内,有些办差的小吏偶尔也会住段时间。

    此时的和风驿站内某间套房的待客厅里,缺了四颗门牙的李三棒脑袋上缠了一圈白布条,一脸乌糟糟的模样又恼又恨地站着回话:“那帮贱民,竟然敢偷袭,连我说出魏相他们竟也有恃无恐……”

    话未说完,他觉得膝盖一痛,被人狠狠踢了一脚跪倒在地。

    “蠢货!就你这副德行也配提起魏相!不要命了么?”踢人的是个微胖的中年男子,方圆脸,名唤李斯。因常年淫浸在油水里,一张肚皮圆滚滚地撑着那穿金挂玉的腰带。他面上不动声色,眸中却杀意旺盛,吓得李三棒立刻闭嘴,抖如筛糠。

    他膝膝行前去颤颤道:“不是…不是,小的没说,小的只是吹牛……不不,小的不是对外人吹牛,小的只是欺骗大人了,我没说魏相……”他缺了四颗门牙,此时说话便不断漏风,让人听得又怒又觉有些滑稽。

    李斯是消了点怒气,严肃地瞪着旁边一个精瘦的下属道:“这就是你找来的人?”

    那下属上前一步,面若寒霜看着跪在下面的李三棒,问道:“可看清了是谁偷袭的你们?”

    李三棒顿时觉得自己很冤,抬头道:“就是没有啊,来人像是个暗器高手,他躲在暗处发力,石子扔得很是精准,不止我,我还有三个兄弟是一同被砸破了脑袋的,沾着就是个血窟窿啊!平常农民哪有这等功夫!”

    “噢?”李斯突然冷笑一声,“想不到这小地方还卧虎藏龙了。”

    精瘦的下属说:“下官从小在这里长大,就没听说过有什么隐居的高手。如果有,难道是最近几年才搬来的?”

    这时旁边另外一个下属终于找到机会插话了:“如果是最近几年新来的,王大人那里应该好查。”

    他说的王大人自然就是漳县县令王楠风。

    李斯沉默了会儿,挥挥袖子坐到椅子上,道:“藏不藏龙虎什么的现在倒不用急着查,本官只想知道,接下去这事该怎么办,吴猛,你找的这人,不行啊。”说着,他又笑了一声,言语轻松地仿佛是在和人玩笑。

    吴猛便是那精瘦的下属,他是漳县本地人,前几年才去京都混出点名堂,此番回来也算衣锦还乡。

    听了上官笑着说的话,吴猛却单膝弯曲跪了下去:“属下失职,低估了本地乡民,愿亲自带队前往。”

    另外一个下属看起来身形看起来和吴猛差不多,名叫周飞,他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吴领事能保证自己亲自出马就能完成任务吗?”

    吴猛荐人失误,正想亲自去讨个功劳回来,却听同僚这话似乎满是不信,抬头愤愤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周飞转向上首的李斯,拱手道:“属下是觉得,这事还是得请本地官差协办,否则真有那没轻没重的刁民反抗出些阵仗来,倒是更加难办。”

    不等李斯说话,吴猛便冷笑道:“哼,周兄莫不是被那扔暗器的贼人吓的,我都还未出手就先长他人志气。”

    李斯想起王楠丰那油盐不进的古板样子,也是颇为头疼。别的县令遇上这种事哪个不是主动巴结,好生协助办差,多的油水,大家好言好语还能分一杯,既得了便宜又能卖上头一个乖,两全其美的事情到了王楠丰这里偏偏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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