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
沈清溪还在床上坐着发呆,口中觉得发干,正想自己起来跳到桌边去找口水喝,就见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桑桑见她要下床,赶忙跨进门来扶,却不耽误嘴上说话:“姑娘,我刚刚想去书院告假,结果一出门就碰见了宋先生,宋先生问我去做什么,我就说……”
沈清溪提着脚一跳一跳的,问:“你说了什么?”
“我说姑娘你脚伤复发痛得厉害今日不能去书院上课了,没想到宋先生二话不说,亲自给指派了一位好像很厉害得大夫,说要给姑娘你治伤。”桑桑一口气说完后,沈清溪已经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伸手去拿茶壶。
没等她说话,桑桑继续道:“姑娘,我看宋先生这三番两次的举动,他是不是……是不是看上你了?”
沈清溪淡定得喝了口冷茶,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点小小雀跃。
嗯,尽管非常小。
但她尽量压住脸上情绪,皱眉说:“阿娘会把那厉害的大夫一起赶走的,莫要慌。”
桑桑觑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其实我看那宋先生英俊不凡,行事也很有君子之风,如果……”
沈清溪打断她:“如果什么?”
“如果他果真对姑娘有意思,姑娘也不考虑一下吗?”
沈清溪当即拉下脸来,正色道:“我像那种朝三暮四的人?”说完这话,她自己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醒醒吧,朝三暮四的小女人。
就在王大夫收到消息陈着一张中年老脸背起药箱赶去沈宅的时候,宋言希却改道去了另一处。
尹府门上高挂白灯笼,白绸素裹,门前还堆满层叠的纸花圈。
宋言希踏步上阶,走近沉寂哀哀的前院。枝头却传来两声乌鸦鸣叫,乌鸦主不详,老管家立刻让人拿着长竹竿去扫。
见有客到,白喜班拿起唢呐铜锣吹得震天响。行礼回礼后,老夫人一步跨过来拉住宋言希的手。她抬起头,那张脸因苍老而皱纹丛生,可一双眼却并不浑浊,那样凌厉地看着宋言希,说:“谢公子,你来了。”
宋言希行商之时并不姓宋,而是姓谢。
尹家老夫人年逾古稀,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是深受打击心力交瘁。可她强撑着一口气,就为了能替这棺材中的沉睡之人陈冤。
宋言希扶着她在偏厅坐下,尹老夫人用手巾擦了擦这几日几乎已经流干的眼泪,颤声道:“老身不知,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上门强买,不给就杀人,这是什么行为?是土匪!”
“老夫人节哀。”宋言希说话时的声音不由自主比往日更冷沉两分。
这时,外面突然又响起唢呐铜锣声,待听见外面传来“王大人”几个字,尹老夫人豁地站起来,颤巍巍就要往外走,但见来人已经往偏厅走来,她便往后退了两步,躬身便哭拜下去:“王大人!你要替小民做主啊……”
王楠丰便是漳县的父母官县令。他是个温厚不苟的好官,体察民情,劝耕农桑,开沟挖渠攒了不少功绩,深受本地百姓爱戴。
见老人朝他跪下,他连忙伸手去扶:“老夫人请起,子渊不敢。”
尹老夫人却不肯起来,哭诉道:“你是我们父母官,你受得起老身这一拜。可是王大人,身为父母,无有不疼惜爱怜自己孩子的。老身命薄,只养活了一个孩子,眼看这孩子长大成人有了点微末的出息,不想有朝一日,竟被这样无辜害死。我已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可我也没见过这样仗势欺人的官人!王大人,您今日就给我一句话,这事您做不做得主?若您做不得主,老身也不为难你,我自会上州府衙门前去敲鼓鸣冤!……”
王楠丰进来后只说了一句话,就被人跪着诉了这许多,他也是有些无奈,赶忙着人帮忙扶起老人来。
尹夫人这时也走过来躬身道:“大人莫怪,婆婆也是一时情急,如有说得冒犯不妥之处还请见谅。只是,”说着,她也忍不住抽泣起来,“只是我家老爷实在死得冤枉,众目睽睽之下被那人当胸狠踹一脚,当下便吐了血……”
王楠丰被两个女人围着说了一堆,虽然同情,但已是微微皱眉。
宋言希见状上前解围:“王大人今日是来吊唁的,老夫人和夫人还请暂歇情绪。”
王楠丰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尹老夫人和尹夫人听了,这才忙着告罪让座,又让下人奉茶上来。
王楠丰终于得以开口说话,他道:“尹老夫人,尹夫人,请节哀。尹兄的事情我也很难过,只是被告知人一口咬定当时并未用力,是……是尹兄自己情绪过激,旧病复发才导致……哎,那日替尹兄看病的大夫也已失踪,此事如今……”
“定是那人将大夫藏了起来!”尹老夫人激动地拿拐杖杵地,尹夫人忙替她顺背。
“所以如今,证人没了。”宋言希总结道,“事情僵住了。”
尹夫人闻言又难以自已地哭泣一声;“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开棺验尸也不行吗?”宋言希又说。
王楠丰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垂下头去。
尹老夫人和尹夫人一听这话,都愣住了。
开棺验尸是个检查死因的好主意,可是,她们自己就能保证验尸结果是被踹死的而非情绪激动气死的吗?何况,验尸就意味着尸体不能完好,免不了要被开膛破腹……
两个妇人一时僵住,不敢接话。
这时年轻气盛的尹霁跨步进来,咬牙道:“如果可以将那人的罪名坐实,开棺验尸就验尸!那日是福满亲眼所见,爹是被那人一脚踢成重伤,回来后才不治身亡的!”
王楠丰淡淡道:“福满作为尹兄的亲信,他的证词……”他没将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厅内一时安静下来,好半会儿,只能听见少年郎气得胸口起伏,他一脚踹翻一张圆凳,背过身去。
王楠丰斟酌后又说:“对方是中枢派下来的钦差,按品级,我也比不过。所以,如果没有足够的人证物证,本官也无可奈何。”
默了一会儿,尹老夫人终于冷笑一声,颤颤巍巍站起来说:“王大人的话,老妇我听明白了。对方官大,你压不住。哼,没关系,我也不为难王大人,也不愿王大人为了我家这趟浑水而有什么闪失,否则便是漳县的祸端。”她再次躬身拜了拜,说:“我儿这桩冤案,便不劳大人费心了,老身自会亲去阆州拜见宋大人。”
王楠丰伸手虚扶了扶,也是叹气。又侧头看向宋言希,道:“谢先生到此地多久了?是为此桩事故而来?”
宋言希点点头:“不瞒大人,正是为了碧落丝的事情而来。可惜……我来得晚了。”
王楠丰:“那你可是有什么对策?上头要是强征碧落丝,谢先生的生意可就断了。”
宋言希轻笑了笑,说:“事在人为吧。碧落丝是从我手里流出去的,如今惹来祸事,谢某不才,也愿意为本地百姓丝农周旋一二。”
王楠丰冷哼一声:“想不到你年纪轻,竟还有此担当。”
宋言希垂眸,不敢搭话。
既然什么都不能做,王楠丰寒暄几句之后便又离开了。
尹老夫人则再次走到宋言希面前,苍老的双手握住年轻人的手,眼里充满希冀:“谢公子,我知道你有许多人脉关系,我想去州里告状,依你之见,可行不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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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溪刚刚睡完回笼觉,正准备爬起来把自己绣了好几日都没绣好的扇面接着绣一绣,就听见桑桑又大惊小怪地跑进来吼到:“不好了不好了,庄子上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她突然瞪大双眼,“遭了洪涝了?”
“哎呀不是,我也是听那庄子上跑来的小富贵说的,说是今日一早,庄子里突然来了一伙人,把咱们庄上养的蚕茧全……全抢走了。”
“什么人敢这么猖狂?报官了吗?”
“我也不清楚呀,我就听了一耳朵,就跑进来告诉你了。”桑桑十分无辜地说。
沈清溪恨铁不成钢似的叹了口气:“你怎么不听完呢,再去听!”
“噢。”桑桑一溜烟又跑了。
沈清溪想了想,拄着自己的拐杖也跨出了门。
前院里,沈漾一面给驴套车,一面跟王氏交代:“你别着急,我去看看就回。你照顾好家里等我,没什么大事,漳县多少年都太太平平的,肯定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账又缺钱花了,成群结队的到处抢夺,成不了气候。”
话虽这么说,王氏还是一脸担忧:“那你小心些,若是遇上了,多带些人,打不过的话也不要跟人硬拼,平安最重要。”
沈漾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嗯,我知道。”
沈清溪刚走出来,就见沈漾已经翻身跨上了驴,她喊了一声“爹”,沈漾便笑着说:“乖一些。”然后一夹驴腹,消失在院门口。
王氏愣了会儿,回头看见沈清溪,突然觉得心神不宁似的,忙又招呼一旁的哑叔。
“我想请你也去,去跟着他。”她说。
哑叔征了征,点点头。然后放下手里劈柴的斧头,跨步跑了出去。
沈清溪觉得好笑,哑叔一个残疾老头子跟上去能帮什么忙,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
王氏却似松了口气,转身回来变了脸色骂道:“你不是腿伤加重了吗,怎么拄着个拐杖还瞎跑。”
“咚咚咚……”此时身后传来敲门声。
王氏回头,见一个灰发老头背着个药箱站在门外。
灰发老头蓄着一把山羊胡,语气平平地问道:“敢问,贵府是不是姓沈?”